009 你要背着我回家
009 你要背着我回家 这句话听得郁乔林心跳漏了半拍。 他始终记得,他从植物人状态苏醒的当天,宴秋丢下工作从美国飞回来,连夜飞了十二个小时,第二天凌晨,天未破晓,就顶着个黑眼圈扑到他怀里哭,还不准他睡觉,怕他再睡过去,就一睡不醒了。 植物人,是个令人绝望的判决。 国内每年能诞生好几万植物人,其中能痊愈的不足百分之一。 倘若护理得当,从生理上讲,植物人能活十年以上。 但超过三个月,植物人苏醒的可能性就趋近于零,而超过五年的,几乎没有这样的案例。 有人始终在绝望中等他回家。 现在想起来,郁乔林仍觉得手被握得有点痛。 ……幻肢也有点心有余悸。 宴秋飞快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假毛。 郁乔林垂眸,帮他细细地把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 少年撒娇地蹭蹭他的掌心,像只娇憨的猫儿。 “你女装的效果很逼真。” 逼真得郁乔林想捏捏他的脸,但有点担心捏下来一层粉底液…… 宴秋微微抬起下巴,把脸蛋塞进他虎口里,郁乔林手指一拢,就刚好捏得宴秋的脸肉嘟嘟的。 少年冷哼道:“我没涂粉底!——这技术是不是值得奖励一杯牛奶?” 他生得娇小,身体中雌性激素的分泌多于雄性激素,造就他偏向女性的身体比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盛在郁乔林掌心中,面颊如棉花糖般柔软可口,带着点儿浅浅的粉。稍微用力,兴许就能让爱撒娇的小猫哭出声来。 哭唧唧的宴秋也很可爱。 郁乔林勾了勾嘴角,搓搓他的脸蛋,然后义正言辞地说:“我可以帮你自力更生一下。” 宴秋的双性身体在发育期之后就向着女性的方向一骑绝尘,那根小玩意儿早不能用了,不太能勃起,射精更为困难,但努努力还是可以榨出来一点儿的。 郁乔林对此很有经验。 对自己的精液压根不感兴趣的宴秋一噎,瞪他一眼,把口罩又戴上了。 “长清哥教过我伪装技巧,我学得很不错。”他骄傲地说:“学会之后,再也没被认出来过。” 行走坐站,人的仪态、神态和精神面貌决定了气质,穿搭的影响次之。通过刻意改变眼神、举止和小习惯,搭配化妆技术,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是陆影帝的拿手好戏。 宴秋没说的是,他只学会了怎么伪装成妙龄少女。 陆长清本想倾囊相授,可惜大明星有偶像包袱,性子又骄纵,只肯学青春靓丽,不肯学痴傻蠢笨,老态龙钟。 左右他还年轻,家里也轮不到他这个最小的扛大梁,陆长清就随他去了。 很快,热腾腾的粥呈上来,郁乔林尝了一口,“嗯,好吃。” 转头就看到戴着口罩的‘少女’端庄地坐在他旁边,纹丝不动地与他对视。 “怎么不吃?”郁乔林猜测,“要我喂吗?” 宴秋用舌头顶了顶腮帮,连口罩也跟着脸颊色气地鼓起,仿佛含了什么东西。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吃什么都是林哥的……” 少年放轻语气,用气音说:“精液。” 确定郁乔林听到了他这两个字,宴秋眼里漫出笑意,恢复正常音量说:“……的味道。” ‘少女’舔舔唇齿,腼腆地微笑起来。 不把郁乔林撩起火来宴秋决不罢休。 虽然他用的是女声,但郁乔林太了解他了,这幅表情他在床上无数次见到过。深知面前这个‘少女’有多美味的他,很难完全无视小秋的魅力。 郁乔林喝了口粥铺赠送的凉茶,平心静气,把满身邪火浇个半灭,然后不为所动地说:“那你多喝茶,多喝粥,漱漱口。” 宴秋笑起来,仍是纯洁无辜的样子,“我戴着口罩呢。” 郁乔林:“……” 郁乔林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少年得意洋洋,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得到了心上人摘给他的月亮。 郁乔林摘下他的口罩,含着一口凉茶吻住他,把茶水尽数渡进他嘴里。 宴秋熟稔地咽下,克制自己不去追逐更多,只舔舔唇角,忍不住露出被宠爱的幸福神色。 郁乔林用勺子敲敲他的碗,叮叮当当的,笑道:“回去再罚你。” 因为这句话,他们喝粥的时候,宴秋一直在看着他笑。喝一口粥就看他一眼,再笑一下。 喝完粥,他们手牵手,像普通情侣那样沿着街边消食,越走越偏僻,逐渐远离人流,宴秋便小声地叽叽喳喳,跟郁乔林说他缺席的五年。 从植物人状态苏醒后,郁乔林在疗养院住了五个月。宴秋时常来看他,只是那里有太多监控和医护人员,宴秋又保有流浪猫似的习性,心防厚重,在陌生环境和外人面前很难收起自己的爪子、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后来郁乔林出院,自己独自租了房子住,无事一身轻。偏偏兼顾学业与工作的大明星忙得很,没时间与爱人亲热。最近工作告一段落,宴秋才好不容易得了空闲。 “工作不是很辛苦啦,我喜欢唱歌,也喜欢跳舞,能把喜欢的事情当做职业是件幸运的事。” “但你接到了不喜欢的访谈。”郁乔林说。 宴秋微微一笑,低头挑了块圆溜溜的石头,轻轻一踢。 “工作嘛,难免的。比起探究我的业务能力,还是我的隐私更有吸引力吧?不过,真的无法忍耐的话,我会拒绝掉的……所以不用太担心我。” 宴秋踢着石头,从街头踢到街尾,“这部分是每个偶像工作中都会遇到的。不过,我也做偶像做了快三年,差不多也到了转型的时候……” 郁乔林微微皱眉,“我记得你出道的时候,才高二,十六岁。” “调查得很清楚嘛,哥哥是不是还会偷存我的同人图啊?”宴秋笑道:“那个时候,九川哥的生意已经很可观了,长清哥的事业也有声有色,他们帮了我很多,所以刚开始也不算困难……但我这是个例。” “乔林哥,你少玩娱乐圈的明星哦,尤其是出名的。”宴秋头头是道地警告道:“圈子里就没几个洁身自好的,更没有像我这样干净又可爱的。” 想了想,他勉强补充:“长清哥还是可以的。” 他叽叽喳喳的像有说不完的话,郁乔林捏捏他的手掌,像捏猫咪肉垫似的,温和道:“但五年前你还是个初二生。你十六岁的时候,应该刚上高一。” 宴秋:“……我说那么多,你怎么只听到了这个啊。” “因为我觉得这个你说那么多,都是在掩盖这个。”郁乔林说。 宴秋不自觉放缓脚步,掩饰性地拨了拨肩头的发丝。 “我跳级了啊。”他的眼神隐蔽地移向旁边,“我成绩很好嘛……” “没听你说过。” “……我本来打算告诉你的。” 宴秋看着路灯说。 “你高考前,我跳级直接参加中考的申请批下来了。我本想等你考完再告诉你,说过几天我就去中考了。” 高考下午考完的时间比初中放学早。 那是极少数宴秋出校门就能看见乔林哥等自己的时候。 高考第一天,他兴高采烈地扑到郁乔林怀里,坐上自行车的后座,被他载回家。 第二天他等了很久。 等到所有同学都走了,太阳下山了,月亮要升起来了,饮品店的老板快要赶人了…… 远方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自行车的影子。 慌张的宴小秋瞬间安下心来,决定一会儿要好好借机撒娇。 要多亲亲,多摸摸,晚上要一起洗澡,要互相搓背,还要抱着睡,不然他才不会原谅迟到这么久的哥哥。 自行车驶近了。 上面坐着的是陆长清。 长清哥对他说了什么,宴秋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一刻,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彻底淹没了他。 让他头晕目眩,溺水而亡。 他再也没能等到郁乔林。 ——那是郁乔林失足落水,大脑缺氧性损伤,变成植物人的第一天。 十八岁的郁乔林,在高考结束的那天,陷入了无止境的长眠。 ……幸好戴了口罩。 宴秋想。 林哥看不到他现在难看的表情。 “没办法。”少年叹气道,“我运气一向不好呢。抽奖从来都抽不中,拿再来一瓶的瓶盖去兑奖都说奖品已兑空……” 惨的是,连那瓶盖都是郁乔林让给他的。 二十三岁的郁乔林望向远方。 他的记忆停留在十八岁的时候,他记忆中的宴秋是穿校服,背书包,每晚回家写作业,拿着试卷让他签字,还得他请假去参加家长会的初中生。 宴小秋一夜之间长大了。 “买甜筒还一直都是空心的。”郁乔林说。 宴秋语气怨念,却并不看他,只是低头说:“……你也知道啊。” 郁乔林拍拍他的肩,“看,甜品站。” 他们走出了偏僻小巷,远方再次热闹起来,拐角处,甜品站静静地散发着暖色的灯光。 宴秋用力眨眨眼睛,让眼泪垂直落地,保证自己脸上不会出现半点泪痕,然后理直气壮地使唤道:“那快去买个甜筒给我。” 郁乔林哒哒哒地跑去了。 甜品站里值班的是个中年妇女,郁乔林说:“大姐,拜托给我做个实心的甜筒。” “哎呀小伙子,我们这甜筒怎么做都是有规定的——” “咱们打个商量,另一个甜筒少弄点,加到另一个甜筒里去,可以不?”郁乔林无奈道,“拜托拜托,姐姐,我哄女朋友。” 他用余光瞄向不远处的宴秋。后者正背对着他,掏出小镜子专心致志地看眼妆。 确定妆容仍然完美后,宴秋松了口气,站在路灯下安静等待。没多久,郁乔林又哒哒哒跑回来,把一个甜筒递给他,重新牵起他的手。 宴秋继续跟他聊天,郁乔林应和着,格外留意他冰淇淋的高度。 等宴秋擦咔一声咬掉了甜筒的脆皮,说话声忽然弱下去,他假装不经意地低下头,看见少年有些茫然地看着甜筒。 被咬掉个缺口的甜筒脆皮像小学小卖部低矮的窄门,能从不大的空隙里望见满到拥挤的内里,瞥见琳琅满目、儿时最向往的玩具和各种小玩意儿。 满满当当的、细雪般的冰淇淋安静地卧在脆皮里,散发出甜美的芳香。 “今天确实是你的幸运日啊。”郁乔林咬着自己的甜筒说。 宴秋细白的手指攥着甜筒,仰头看了郁乔林一眼,“那当然,我也是会转运的!” 他咔擦咬下第二口,“我最近的运气就很好。” 郁乔林抬起他的下颚,轻柔地啄吻他的眼角。 “每天都会这么幸运的。” 宴秋紧闭的眼睑微微颤抖着,睫毛让郁乔林有点痒。 好一会儿,宴秋哼哼唧唧地说:“我这可是每个月要花三百万保养的脸,就这么,免费给你亲了……” 郁乔林轻轻笑了笑,“很荣幸,贫穷的我无以为报,只能多分点幸运给你了。” 宴秋睁开眼睛,拉下他的脖颈,想要凶悍地、占据主导权地强吻他。 然而少年主动献上的吻仍然那么纯情,吻技差得郁乔林都不用费心应对,宴秋只是把唇瓣贴上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郁乔林搂在怀里吻得丢盔弃甲。 宴秋喘着气推开他,抵着郁乔林的胸膛气喘吁吁,“我腿软了……走不动了……都怪你。” 说着,宴秋拿走了他的甜筒,“没收!” 并张开手臂示意道:“背我。” 郁乔林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个大病初愈的柔弱病人。” 宴秋为难道:“背我都不行,你要怎么操我?” 郁乔林:“……” 宴秋:“全靠我骑乘吗?……唔,那也不错啊……” 郁乔林:“……你上来吧。” 宴秋如愿以偿地趴上了乔林哥的背。 青年的肩背仍然那么宽阔,搂着他大腿的臂弯仍然那么坚实,可靠又充满安全感。 宴秋永远也不用担心会被摔下去。 他一手拿着一个甜筒慢悠悠地舔,听到郁乔林苦口婆心地教育道:“冰的吃多了你会痛经啊,快,把我的那个给我吃。” 宴秋:“你没有手。” 郁乔林:“喂我。” 宴秋歪着脑袋打量郁乔林嘴的位置,手臂揽过他的脖颈喂他。 有些费劲儿。 郁乔林跟他谈判,“我把你抱在前面走行不行?” 宴秋说:“不行。” 笨蛋乔林哥。 抱着走,他还怎么偷偷哭呢? …… 郁乔林感受着宴秋的呼吸,侧耳听了听,忽然说:“你彩妆效果挺好的。” 宴秋心想,因为不会哭花吗…… 郁乔林:“我亲都亲不掉。” 宴秋:“……” 因为防水啊!游泳池都泡不掉,你还没舔呢! 郁乔林:“尤其是假睫毛,我就差用嘴抿了……” 宴秋恼怒锁喉,“我没有贴假睫毛!” 郁乔林顺从地扬起脖子,用认真的口吻说:“啊是吗,那怎么这么长啊?” 宴秋:“???” “好油,油到我了。”宴秋惊道:“你不尴尬吗?” 其实真的有点尴尬的郁乔林认错道:“我不是很会哄人……” 感到宴秋又要勒自己脖子,他老老实实地改口道:“我不是很会哄你。” 宴秋哼了一声,把自己的甜筒也塞进了郁乔林嘴里。 郁乔林:“嘶……冰到我了……” 宴秋躲在他背上,假装自己还是个孩子,是个可以让哥哥帮忙背书包也背自己的学生。 他背着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