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从头说起

    丁小龙和方靖的床事，从午后一直做到华灯初上。方靖一共到了三次，最后，他浑身虚脱地倒在冰凉的蚕丝被上。丁小龙摊在他身旁，还在高潮的余韵里久久不能回神。

    方靖抚摸按揉小龙潮湿冰凉的臀，掌下所及之处，有大片颗粒分明的鸡皮疙瘩。方靖突然意识到室内空调开太低了，于是他光着身子起来去找遥控器。

    小龙的呼吸逐渐回稳，理智回笼后，他便想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包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觉得不好意思。但他又想让方靖再欣赏一会自己此刻的身体，方靖会有怎样的表情和眼神，小龙虽然羞于直视，但光是想一下就又要硬了。

    暗室内忽然打进华灯的光束，方靖开窗让晚风涌入，回头看到小龙还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窗台上居然有半包烟，方靖抽了一根点上，对着纱窗吞吐几口才想起回身问小龙：“你介意吗？”

    小龙听到打火机点燃烟草的声音，好奇地转过身去看方靖，之前他从来没有过事后烟。然后就听到方靖问他，介意吗？

    “没事，你抽吧。”

    两人分别在窗边和床上望着彼此，丁小龙看到方靖双肘慵懒地架在窗台上，嘴里衔着烟，烟头明灭的光蒙在他脸上，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漠然。小龙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失落，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唯一确信的是，那种失落向来只源于方靖。

    第一次见到方靖，丁小龙只有15岁，还在上初三。

    那时他刚适应从住校生转成走读生的节奏，每天放学后要坐约一小时的快速公交才能到家。在初三的节骨眼上，这么折腾是非常不明智的。

    父母为这件事劝他很多次，也问过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搬出宿舍。小龙给他们的理由一直是，宿舍里熬夜的同学多，他经常睡不好。

    以爸爸的能力，找领导给他换一个单人宿舍完全不难做到，但他当时强硬拒绝了，坚决强调只有回家才能安心准备六月的大考，这才说服了父母。

    为什么一定要搬出宿舍呢？小龙不想跟任何人说出真实理由，也不想再回忆起那晚的事。

    当时六个床位的宿舍只住了四个人，经过一次地狱般的月考后，一个同学请假回家，还有一个阑尾炎住院，最后就剩下小龙和上铺的杨琦。他们两个人平时关系还不错，名次接近，性格也算合得来，因此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丁小龙还觉得宿舍里更自在了。

    可那天深夜，一向睡眠很沉的小龙猛然从一阵身体的异动里惊醒。他在宿舍从来不裸睡，可当他清醒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内裤竟然不在身上了。接着是一只手，在他的大腿后方来回抚摸着，还有伸到前面的趋势。侧躺着的小龙登时浑身僵住，无法动弹。

    或许是感受到小龙身体的反应，那只手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龙，让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是杨琦！当然是杨琦，可他在干什么？他的语气，他的动作，就好像……总之太诡异了！小龙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睡了，一个跃起撞翻了浮在他身上的人影。黑暗中，杨琦跌在地板上“咚”的一声，继而空间里陷入了更加诡异的沉默。

    “我喜欢你。”

    杨琦的声音幽幽的，听得小龙更觉毛骨悚然。随后，杨琦的手又攀上他的小腿，急切地说：“小龙，我一直都在喜欢你。别怕，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我想躺在你身边，行吗？”

    “你闭嘴！大半夜的脱我衣服，就是同性恋也不用这么下流吧！”

    “同性恋”这个词出口的瞬间，小龙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对这个词不陌生，但也仅限于字面理解而已。此刻一个真正的同性恋站在自己面前，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像是老鼠在大房子里逡巡许久后回到家，赫然在家门口发现一个巨大的捕鼠器。家是回不去了，但身后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

    丁小龙强迫自己冷静面对眼下的局面，但杨琦似乎并不给他反应时间，一句句地诱他放松警惕。

    “小龙，你讨厌我吗？觉得恶心吗？……我不想让你反感，可今天就咱们两个人，我忍不住了。小龙，如果你和暗恋的人独处一室，你也会忍不住的，对吗？……小龙，别躲，你好好感受一下，到底是恶心，还是紧张？”

    说着，杨琦再次抓起小龙的手往他胯间引，小龙手一触到那团陌生的温热物体，立时炸毛。

    “你给我放手！信不信我现在就叫醒宿管，跟他说你刚才对我干了什么。你要是不想被记过处分，就马上滚回你自己的地方。”

    丁小龙语气强硬地甩出这番话，胸腔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杨琦听他这么决绝，终于没再央求。良久，杨琦用一种极度难过的语气对他说：“小龙，刚才的事对不起，我错了，你以后别装不认识我行吗？就当……就当咱俩打了一架，天亮就和好了，行吗……”

    “你觉得可能吗？你觉得我知道曾经的哥们儿现在居然对我有意思，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和你睡一个寝室吗？我不去和老师揭发你这种猥亵行为已经给足你后路了，别再得寸进尺了！再不从我眼前消失，我就收回刚才的话，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找宿管！”

    丁小龙已经气愤到极点，说到最后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杨琦看他要动真格的架势，终于乖乖闭嘴，没敢再待在他身边，默默地爬回了自己的上铺。

    等杨琦消停后，小龙抱着被子换到了离杨琦最远的一张下铺。平时他根本不会碰别人的床，但此刻他迫切需要一点陌生的气息让自己平静下来，去想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后半夜丁小龙没再睡着，天一亮他就起来穿好衣服去操场了。出门前，他捡起昨夜被杨琦脱下的内裤，对着垃圾桶狠狠丢进去。

    被室友半夜爬床，这种事小龙以前闻所未闻，想都没想过。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没觉得要天塌地陷那么严重。小龙既不想让这件事再影响自己，也不想报复杨琦。直觉告诉他，杨琦可能真的对自己有感情，而那种感情也并没有激起自己的憎恶。当然，他并不打算给杨琦任何回应，只是杨琦搞这么一出，丁小龙心里刹然出现一扇门，门后有什么，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扇门正诱惑着自己。

    开始走读后，丁小龙再没和杨琦说过话，一直到大考后，杨琦都没再找过他。

    那件事确实如小龙所愿，他很快就走出去了，不再回忆起当晚的细节。但那时身体深处的战栗感，小龙一直没有忘掉。他开始频繁上网查阅资料，找各种小众论坛，甚至下载视频来看，然而大考临近，他克制着不过度沉迷，时刻提醒自己，未来还很长，不用急于马上就找到答案。

    可是答案本身不会事前预警，于是方靖出现在家里的那一刻，丁小龙在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世事无常，还有尘埃落定。

    方靖是姐姐带回家的第一个男朋友，听姐姐和爸妈私下讲，这可能也是唯一且最后一个了，因为他俩已经谈到结婚规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