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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后来希尔——就是那个被变成女人的魔法师,想要我的力量帮他解开魔法,就带我一起离开了罗提约……” “变成女人?相当恶趣味的魔法呐……” “说起来,您那个万能钥匙真的什么魔法都能解吗?希尔的也能?” “唔。只要是吾设计的就行,其他的也许能歪打正着碰着呐。” 一人一鬼行走在人烟稀少的大路上,或许是路边零零散散游荡着的水妖的缘故,这条路上见不到什么人。 艾尔妲西亚现在不用担心眼睛了,却有了一个接一个的新问题。 首先是衣服。 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裙子和外套上都沾了些泥,只有里面的单衣还完好。 不过她的问题不是这衣服脏了,而是她没办法长时间穿着它。舍不得弄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它实在太显眼了。 翡涅纳眼光不错,给她挑的这身衣服既合体又舒适,精致活泼富有青春的少女气息,不过他肯定没有想过她会一个人出走。 那时候他拿修格的钱花,自然不会给她买便宜货,她看不出衣服的价值,但多瑞安说那是出自一个传承已久的裁缝名手。 就算她把头巾取了下来,仍然无法阻挡沿路上的人向她侧目,还有一个热心的商人前来搭话问她是不是跟家人走失了、要不要把她送去城镇。 用多瑞安的话说,像她这样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在外旅行,还穿着这样贵重的衣物,简直就是在说“麻烦快点找上门来吧”。 所以现在,她得换一身衣服、同时需要武器、要徒步去绿荫港也是痴人说梦,还需要一匹马。 但在那之前最重要的是钱。多瑞安本来想让她把衣服卖了,想想也是白说,干脆没开口。 “对了,那本书……吾直接交给了汝的父亲,帕斐佐伊呐。为何会出现在谢拉林?” “我不太清楚,那书是希尔买来的……” 关于夜精灵跟那本书的关系,希尔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也没有跟她说。 因此她只觉得那个时候的夜精灵有些奇怪……多瑞安这么一说,难道那夜精灵跟她父亲认识? 多瑞安忽然问道:“孩子,那个希尔,是魔法学院的人?” “不是,他是埃彼达的魔法师。” “……埃彼达?”他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难道他身上的魔法……” 他生前倒是因为好奇而伪装身份混进过埃彼达,不过毕竟那边是艾斯科斯丹的领地,他只逗留了很短一段时间。 那时他出于恶作剧的心态在里面藏了些“谜语”,一般碰到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尝试解读的话,就会中他附上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魔法。 这样告诉了艾尔妲西亚之后,她望了他一眼,竟然学着他的语气说:“恶趣味的魔法呐。” “……”无法反驳。 “那是很小的几率。”他解释道:“可能性最高的是魔法封锁,其次是随机传送,然后是灵魂出窍……等等。” “听上去都好危险。” “咳。那是当然。”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会被他理解成夸奖,他自豪地挺了挺胸,风衣的后摆像孔雀的尾巴一样,高高地飘了起来。 然后他用艾尔妲西亚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嘀咕了一句:“居然中了最没有杀伤力的那个……” 出了森林没多久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岭,在森林里一连呆了这么多天,视线里除了树就只剩泥巴,那从平地拔起的连绵的山峦便不免让人眼前一亮。 跟之前的柯卡山脉比起来,它显得渺小的多,山脊的线条和缓,像伏下的麋羚的背,唯独东边有一柱峰高高耸起。 多瑞安说它叫遥望之峰,因为形状像是朝着玛吉亚探首遥望而得名。 “您很熟悉安历艾拉吗?” 从出了玛吉亚之后就一直是多瑞安在指路,她原本以为他只是学识渊博知道得多,没想到他连周边森林里的路都一清二楚。认识玛吉亚的裁缝风格、还能说出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山的名字,要说学识渊博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嗯。”多瑞安不置可否应了声,顿了顿,轻声说:“那儿曾是吾的领地。” “…………啊?” 听到了意外的回答,艾尔妲西亚呆了一呆。 不过她立马就想到,他以前是奥利瑟姆的王子,就算不干正事,有几块封地也是正常的。 他一贯自信十足,宛如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客观真理,铮铮不屈的学者气质极其坚固。这时的语气却像蜻蜓点水,跟以往比起来缺了些底气。 她又联想到,玛吉亚传说中那个毁了整座城的恶魔、正好跟他说自己在死前毁掉了玛吉亚的动力塔相吻合。 “您……” “正是汝想的那样。” 他看上去有些低落,但艾尔妲西亚看了他半天,除了这低落也没看出什么来了。 这实在太奇怪了。 解救萨洛斯这件事可能会令世界生灵涂炭,他们都知道。他之前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忧,她还以为他不在意人类生死。 但从他之后的样子看来,好像又并非如此。说实话,他实在与她想象中相差甚远,她到现在也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让她来选择,让她来思考,可是到底要她思考什么呢? 如果说毁掉玛吉亚是为了动力塔、也是为了救萨洛斯,他为何又要失落呢? “多瑞安,我不懂。”她诚实道。 “吾知道汝想问什么。”他望着她笑了笑,那青年模样的脸上露出慈祥的表情,意外地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吾等对‘人类’本身没有恨意。救出皇兄并非为了复仇,也并非为了夺回土地、复兴奥利瑟姆。吾等只想将原本属于他的自由还给他。” “即使那会使这世上其他所有人遭受灾难吗?” 多瑞安点头:“吾等将每一个个体视为平等,皇兄与任何人亦是平等的。即使让他获得自由会令这世上其他人都死去,也没有任何人有剥夺他自由的权利。” 这听上去太不实际了……或者说,太过理想化了吧? “那世上也有其他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你们都要去救吗?” “他们并不是吾的皇兄,关吾何事?” “可您不是说每个人都……” “吾等可以做的只有保持平衡与秩序,而不是安排所有人的命运。那是神的工作。” 艾尔妲西亚被他几句话说得稀里糊涂,连自己最开始想问什么都忘了,这样复杂的概念完全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她喃喃着:“……就算是穷凶极恶的大坏蛋也要给予平等的自由吗?” 多瑞安奇道:“汝想到哪儿去了。汝觉得自己是大坏蛋吗?” “……我不知道。” 遇见多瑞安之前,她不觉得自己是坏蛋,她有时还会觉得自己十分无辜委屈。但当多瑞安告诉她她需要做的事情之后,她开始不确定了。 虽然对自己的目标毫无犹豫,但她隐隐约约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确实有让全世界敌视的资本。 但她真的是坏蛋吗? 如果真的如多瑞安所说,她只是将人类的所作所为,还给他们罢了。 多瑞安看了她半晌,话锋一转问道:“汝如何看待‘人类’?” “……我不太明白。” 她垂着头,那稚气未脱的脸蛋已足够令人惊艳、让人毫不怀疑她长大以后将会是怎样惊人的美貌,但当她煞有介事地皱着眉沉思着的时候,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孩子气。 “人类应该是我的仇人和敌人,但老修女和萨娜姐姐都是人类,队长跟希尔也是人类……” “尽管如此,杀了母亲的是人类,令我们受到这种遭遇的是人类,今后会拦在我的道路上的也是人类……” 多瑞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点了点头,说:“对他们来说,汝就是大坏蛋,对任何这世上的生物来说都是这样。即使是汝所珍视的人,在得知汝将要做什么之后,也会认为那是‘坏’。” “……” 没错,连她都知道自己在做坏事,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呢?她没有勇气问那几人他们对她将要做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因为她心里已经十分明了。 “但是,我还可以选择,不那么坏的,不是吗?” 他之前说,她也可以选择阻止萨洛斯的暴走,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那种能力,但假设是那种选择的话,她便是“好”了,是吗? 看着她因求知而纠起的眉毛,多瑞安笑了起来:“那么,汝自己呢?不是他人的看法,而是汝自己心中觉得,哪边是‘好’,哪边是‘坏’?” “……” 她愣了一愣,自己的看法?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如果不考虑其他人的话…… “……我觉得,都一样。” 不管毁灭也好,没有毁灭也好,都没什么关系。她需要做的只是将他救出来,完成她的任务,那便是她的人生。其他的事情统统没有意义。 他的态度模棱两可:“那就是汝的思考。” “何为对,何为错,何为好,何为坏?”他说:“它们无法强加于他人,吾等能够约束的只有自己。” “……约束,自己?”她茫然地自言自语。 “不要因为他人而做出决定。去看到更多、听到更多、想到更多,然后得出答案。” “……那您的答案是什么呢?如果您能够救出萨洛斯,您会怎样做?” “吾没有答案。因为吾没有救出他。” “但是,那不是应该事先想好的吗?” 多瑞安惯常眯眼笑了笑:“不。最后一刻得出的才是答案,在那之前的都是过程。” ……感觉说了这么多跟什么都没说一样。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汝最后是否选择放任皇兄暴走、或者放弃这条路,去向令汝遭受这种待遇的‘人类’复仇、或者跟那几人离开,在他们的庇护下生活、或者觉得无法承受了,现在就去寻死、或者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是汝的答案。” “接受吾的请求也好,拒绝吾的请求也好,去结婚生子、去周游世界,甚至……去投奔魔族,若那是汝经过了自己的大脑所得出的答案,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责怪于汝。” 两人对视着,他继续说:“吾早已不在人世,本不应干涉汝的人生。但作为族人,吾权且作为汝的引导。” “汝需要做的,只是思考,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 “不是‘人类’的,不是帕斐佐伊的,不是吾的,不是奥利瑟姆的。而是汝‘自己’的答案。” “……”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艾尔妲西亚皱着眉,视线从漂浮在空中的他的身上收回,望着前方。 她吸了口气,踏在地上的脚步变得重了些,就像是刻意提醒自己现实、提醒自己必须如同脚下的步伐稳稳地走下去一样。 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会救出他的。” 多瑞安什么也没说,他望着她会心一笑,过了一会儿,沉静地开口。 “吾在世的时候,曾因为三件事感到过愤怒。” “第一次是得知汝的父亲,帕斐佐伊的出生之时。” 他低下头,正好对上她好奇的双眼。与说出的话不同,他看着她的眼中似乎含着爱怜和惋惜。 “第二次,是得知皇兄被困在海中用来牵制魔族之时。” “第三次……就是玛吉亚的事情吗?”她抢先问道。 多瑞安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轻摇头:“那时……本可不用伤及诸多平民。……也不应那么做。” “吾岑寂一生,只有那一次意气用事。” 带着若有似无的惆怅和悲哀的色彩,透明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消去,但他的语气依然坦然,没有后悔,更没有愧疚。 “那是迁怒。” 好像承认它需要莫大的勇气般,他叹息的语尾消散于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