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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艾尔妲西亚眼下的目的地是安历艾拉北边的绿荫港。 这事说来话长。 萨洛斯是被关在雾海跟灾痕之海的交界处不错,但多瑞安所知的也只有这些,没有具体坐标,这便意味着她要在广袤的海洋中地毯式搜索才能找到他。 ——这怎么想都不太现实。 然后多瑞安又说,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还在世的时候,人类建了三座动力塔用以驱动魔法来禁锢住力量日渐膨胀的萨洛斯。三座动力塔分别存在于艾斯科斯丹、普伊玛、安历艾拉这三个国家境内。 安历艾拉的那座动力塔就在重建前的玛吉亚城,多瑞安去世的时候用尽全力摧毁了它……这里被他一语带过,没有详说。 毁掉一座,还有两座,之后的事情他无法得知,但既然艾尔妲西亚出生了,那就说明她的父亲——帕斐佐伊没能成功。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眼艾尔妲西亚的脸,她依然在认真聆听,一点也没有疑问,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为了这种事出生有什么奇怪。 他只好在心中压下对这父女俩的叹息。 这三座塔里,毋庸置疑艾斯科斯丹的那座最难攻破,既然帕斐佐伊失败了,那就说明最少那座塔还在。 多瑞安已去世两百余年,如今世界的境况不甚明了,也不知帕斐佐伊是生是死,只能依靠她自己去寻找线索。 要去艾斯科斯丹便得渡海,从玛吉亚到绿荫港要不了太久,途经谢拉林一路向北就能到,但艾尔妲西亚想起上次在那里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伙人和讨厌的夜精灵,不太想走那条路。 多瑞安也认为尽量避开大城市来的好,便指引她朝西北方去,那边有一条山路可以绕过谢拉林。 五天前的夜晚,从玛吉亚西南方向,泥浆般的洪水混着崩裂的山石朝这边汹涌袭来,声势如万马奔腾,浩浩荡荡地几乎要漫过天际,所经之处无不疮痍满目,但最终那条土黄的巨蟒在靠近玛吉亚时垂下了头。 洪涛拍打在树干之上,艾尔妲西亚在那摇晃中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好在水势到这边时已经减缓,天亮之后就退得差不多了。 但麻烦不仅仅是这些。 一起到来的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水妖,那些魔物的身躯上覆满了泥巴,随着洪水的肆虐它们在一夜之间爬满了漫山遍野。水妖上不了树,可她总不能一直呆在树上不下来,在跟它们的战斗中难免会弄脏,结果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之前多少听队长讲过,再加上洪水从柯卡山脉的方向爆发,她大概能猜到它是那位魔人的手笔。虽然队长说他应该还有什么更深的阴谋,恐怕是自己一行人得知了计划,令他干脆放弃原先的打算了吧。 从玛吉亚的防护罩来看,安历艾拉方面显然有所准备。 这些水妖或许是预料之外,它们看上去是被刻意放在水中、顺着水冲过来的,数量多到不可思议。如果遍布了水流经过的沿途,那就意味着起码三分之一的安历艾拉国土上遍布了它们的身影。 不过这已经超出了她操心的范畴。这种魔兽体型越大的越难对付,但艾尔妲西亚这边没有出现大家伙,她也相信它们不足以对翡涅纳等人造成威胁。 而且,这么一出或许还能为她提供不小的便利。 ——如果安历艾拉因为这场灾难而忽略了对恶魔的通缉,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原本能淹到脚踝的积水已经完全退去,几只泥水妖又爬又跳地在大树旁徘徊,她坐在树枝上,把光溜溜的脚套进了晾干的鞋子里。 多了这些不速之客,她这几天找食物的过程也增加了不少难度。 比如说地面上的食物全都没法吃了。作为代替,溪里的鱼被冲上来了些,如果说普通的野菜和菌菇被水煮一煮勉强能吃,鱼可是完全不吃这一套的。 因为,要如何料理鱼,她根本毫无头绪。 她尝试了一次把它跟之前的食材们一样直接扔进沸水里,最后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再回忆。 只好历尽千辛万苦躲过水妖去摘坚果和水蕨,然而更为离奇的是,只要她稍把视线离开自己找来的食材,它们多多少少总会不见一部分。 从一开始的生气和疑惑,到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是什么东西干的,再到过了这么几天,已经只剩下麻木了。 她在练习魔法的同时也在一路往北方移动,没有一天呆在同一个地方。如果说是被动物偷走,那动物不可能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吧? 如果是跟踪她的人,不把她抓起来交给教会而是偷她的食物,也太无聊了吧? 她甚至让多瑞安教了她监视用的鹰眼术,可不知是魔法出了问题还是真的闹鬼,根本捕捉不到一点影子。 这么一来只能猜想是这森林里的灵异事件了。 这样一想倒令她豁然开朗许多,毕竟她不怎么怕幽灵——她身边就有一个。 在森林里呆了一个星期,她总算学会了那个魔法。 现在映在水镜里的那个人只能用蓬头垢面来形容。头发是脏的,脸上是脏的,衣服也是脏的,唯独金色的双眸如同蒙尘的黄金。 那个人好像是自己,又不太像自己,完全看不出违和感,却觉得十分陌生。 扯着嘴对镜子做了几个鬼脸,里面那个金眸的映像也跟着做了几个鬼脸,她才终于开始习惯。 要是以这种样子出现在队长他们面前,他们认不认得出来自己呢? 设想了一会儿这种场面,她对着镜子笑了出来,心中的阴郁总算是散去了一点儿。然后扶着树干站起来。 远处的玛吉亚像一个绿色的蛋壳,在白天看不清楚罩子的光亮,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大致的轮廓。 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它。 那凝望没有持续多久,只是稍一会儿,她从树上跳了下去,唱了几个魔法困住水妖,头也不回地、从清出的那条路上决绝离去。 这一次是真正的别离。 思念之人就在身后那座城里,全速赶过去的话只用四天。 但她现在离它越来越远,她的每一步都将他的存在从她身边剥离。 细微的风声刮过耳畔,鞋履踩在潮湿的泥土之上,她的步伐像沉重的北风,气势逼人,却不敢停顿。 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在这广阔无垠的大地上他们此刻同处一片大陆、在同一个国家的同一个城市只隔着一片森林。 这可能是她此生最后离他这么近的距离了。 但她现在离他越来越远,她的每一步都令那从他身上延长的无形的丝线将她的气管缠绕,愈加远去就愈加跳动着撕扯着她的呼吸。 想扔掉一切,转身扑进他的怀抱中,躲在他的臂弯里什么都不想,然后将时间静止在那一刻。 心绪就像开闸的泄洪,一开始就停不下来。胸中被掏空,取而代之塞入的是某种苦涩难忍的东西。 它在身躯里膨胀、无限地膨胀,膨胀得好像有整个世界那么大,挤占了心跳鼓动的空间。 她用多快的速度决然向前,就意味着她想用多快的速度转身回头。 风声在耳边呼啸,呼吸沉滞,步伐迅疾,但比她的步伐更快的是她与他的命运相错开的轨迹。 吞噬了心脏的空虚同时贯穿了她的灵魂,灼热和冰凉互相交替,那种心情犹如砂纸在心口研磨,并不会感到痛,却是无法忽视的、无止尽的煎熬和折磨。 或许有一天,她能再见到他。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等到她不再为命运所困、获得真正的自由的那一天。 不管他会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不管他会对她露出怎样的表情,不管他会恨她还是怪她,不管他是否还会对她露出笑容。只要再看一眼他的身影、只要最后能亲眼看到那记忆中消散不去的翡翠色的虹,就一定能再次获得幸福。 她如此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