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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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于生在外头找了一圈才看到自家小子的身影,他正蹲在人群中看着别人斗蛐蛐,看得正起劲。 他唤了一声:“焕清,回家了。” “爹。”才五岁的李焕清听到父亲的声音,小小的身子挤出人群,立马奔到他身前,小手牵住他的大手。 李于生感受着自手中传来的温度,面色放松下来,话语间透着宠溺,在回去的路上,他说:“焕清,你想不想上学堂,爹送你去读书好不好。” “可是,上学堂不是很花钱吗?爹爹挣钱很辛苦。”李焕清自幼便知道家中贫瘠,虽然正是贪玩的年龄,却从未让李于生买过什么玩意儿,他知道李于生赚的都是辛苦钱,能养活他大就不容易了。 李于生觉得很欣慰,他的清儿真是懂事极了:“没事的,爹会努力赚钱,像你另一个爹爹他还中过举人,他也一定会希望你能够去读书。 ” “我也要像另一个爹爹一样中举人。”虽然李焕清不懂举人是什么,但听到李于生说起另一个爹爹也做过的事,连忙点头应下来。 他对另一个爹爹总是充满憧憬的,他想见他,李于生却总跟他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以后他长大了就会回来看他的。 对于李于生说的,他总是选择相信的,他经常看到李于生宝贝似的擦拭柜子里放着的两个坛子,或者盯着一块破布发呆,他不懂,也从未问起过。 李于生脸上的凄凉神色就连他这个五岁的小孩也看得出,他像是快要哭了,却又隐忍着,渐渐的眼眶也涨红了。 看到李于生这样,李焕清从来都不会去打扰他,他实在是看到过太多次了,他会跑到那个小房间里,从抽屉里掏出一幅画,摊开展在桌上。 画上画的便是他的另外一个爹爹,画中的爹爹有些慵懒的靠在藤椅上,穿着月牙白衣衫,墨发随意的散乱,墨绿色的眸子望向一处,眼里面满是温情,唇角扬起,温润如玉,似乎见到了什么心爱之人。 他的爹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可这样漂亮的人为什么要抛下了自己,李焕清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于生跟他说是因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出远门,而且一去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李焕清也相信了,开始每天盼着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人。 他盼啊盼,盼到几乎快忘记了,二十多年一晃过去了,李焕清三十岁了,这数年间他中了举人,又参加了会试殿试,中了榜眼,如今已是翰林院的学士。 他有了自己的府邸,并娶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李于生当了爷爷,李焕清将他接到了府邸中,那时李于生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全部发白。 他还捧着那两个白坛子,每日拿着那块破布,那时李焕清早已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全都知道了,他已经不是那几岁的幼童,可他不说,也不问。 一日李于生擦干净宝贝似的坛子,便放在旁边让他晒会儿太阳,李于生躺在摇椅里,昏昏欲睡,像极了迟暮中的老人。 瓷片碎裂伴着哭声响起,李于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地的粉末碎片还有坐在其中哭泣的男童。 李于生神色紧张颤微微的站起身,正要走过来,一阵狂风吹了过来,只消两秒钟,地上的粉末消失得一干二净。 “清徐,清徐,你别走,别走啊!”李于生半会儿才回过神,他朝着风追过来,疯了一样,两手在空中抓着什么,抓到最后,手里什么都没有。 他脚拐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他撑起身子,看着消失殆尽的地上只余下碎片,李于生捂着脸竟是大哭了起来。 “清徐,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想走,化成灰也还想从我身边逃开,清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李于生趴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眼角的皱纹越加的深,他十指握拳疯狂的捶着地,捶到手上鲜血直流,他的孙子被他吓得不停哭,好一会儿才被赶来的娘哄好。 可李于生谁也劝不来,下人拿他没办法,他就趴在地上,趴了一个下午,被日头晒了一个下午。 直到李焕清回来,他看着地上的坛子立马明白了,他将一副画像扔到李于生前面,依旧什么也没说的走了。 李于生看到摊开画像中的人,看了好一会儿便将画像搂在怀里,死死不肯撒手。 他的清徐,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年轻,可他都已经老了,清徐,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他还当了官,他果然很像你,长得英俊极了,比我好看多了。 清徐,我好想你啊!好想去看你,还有孩子们,你们在那里过得还好吗?我也想去陪你们了,可是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会下地狱,到时候连死了也见不到你们该怎么办。 清徐,清徐…… 李于生病了,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嘴里喊着梦里念着的都是清徐这个名字,他抱着画像入睡,也吃不下什么饭,就这样眼看着人躺在床上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瘦。 “爹,吃饭吧!”李焕清让下人端了饭菜过来,他坐在床头拿起碗筷,夹起一块肉。 李于生转头看他兀自道:“你长得真像你那个爹。” 李焕清叹了口气:“爹,先吃饭吧。” “不,我吃不下。”李于生摇摇头:“清徐待在我那从未吃过一餐好食,每天担惊受怕,我还逼着他怀孕,让他堕胎。” “他一点都不快乐。” “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他笑过,那副画中也只是我要求那画画的人画出来的,他从未那样笑过,只是我想看而已。” “要不是这幅画我几乎都要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他长得漂亮极了,像仙人一样,高不可攀。” “他的眼睛也漂亮极了,笑起来绝对很好看,可他总是不笑的。” “我们应该还有两个孩子的,都被我害死了,对,都是被我害死的,我好后悔,他们都是被我害死的,而我还活着。”李于生一直在说话,说的不外乎清徐两个字的事情,他说着说着会笑起来,又会突然哀伤起来,想到什么眼里又发光一样。 李焕清就坐在床头一直听他说着,也没说话,半夜里,李于生突然就没气了,他走得急,走得也稀奇,像是突然被人带走了一样。 李焕清只对外说是犯了急病,丧事过后,李焕清专门请人寻了个风水宝地,将李于生和剩余的一个坛子之前碎掉的瓷片还有那块破布葬在了一起,还随了不少价格不菲的随葬品,那里正好是在山头上,上面开了很多野花,一早起来对着日出的方向,又能看到日落。 至于那副画像,李焕清一直将它放在书房里,一直没再看过,再过了一年十年二十年,他早就忘了这幅画,也不记得放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