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异乡归省
第十六章 异乡归省 第二天早上，安泰熙起床后，在客厅看到了正在端早餐的元俊宰，他顿时就有一种想要低下头去的冲动，然而却又感觉到自己这样的举动似乎是太心虚了，因此颇有些为难。 好在元俊宰很明快地笑着说：“早饭已经弄好了，快去洗脸刷牙吧。” 昨夜的拒绝似乎并没有给元俊宰带来什么影响，他仍然是友善开朗的，仿佛已经遗忘了昨晚的事情，这让安泰熙稍稍放松了一些，虽然知道这位中尉情报官的记忆力绝不会那么差，然而只要情绪调适能力够强就可以了，起码能够让人感到自在。 于是安泰熙便也轻松了下来，对他笑了一笑，转身去洗手间。 吃过早饭后，如同平时工作日每个早晨一样，两个人各自出门上班，站在地铁上手里拉着吊环扶手，安泰熙的脑子里不由得又开始回放昨晚的片段，火热的喘息，热切的爱抚，元俊宰那硬邦邦抵住自己的性器——虽然是隔着底裤的，都让人的大脑仿佛要融化一样。元俊宰确实是一个很优秀也很深情的人，美酒形成的深潭会很醉人的吧？仿佛公寓中小小的酒柜里那瓶赤霞珠一样，是清澈晶莹的红宝石颜色，而且极其柔软，如果就此沦陷下去，或许许多痛苦与疲倦就可以抛开了。 然而安泰熙本能地不想沉溺于其中，虽然令人陶醉，但却具有危险，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的真实现状，两个人如果只是朋友，或许还简单一些，可是假如变成恋人，一旦这段关系发生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就极为尴尬，事实上如果没有离开的自由，就不算拥有自由，在南韩这么久的时间，他也渐渐理解了她们对自由的重视。 地铁站十分拥挤，这么多人在呼吸，车厢里的空气也显得浑浊，因为人都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密密地挤在一起，因此安泰熙感到自己其实可以不用拉吊环了，在这样的密度之下，即使地铁忽然间不稳，也绝不至于跌倒的。汉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长长的地铁也仍然无法搭载一样，每到一站，就仿佛开始了一场战争，下车的人拼命往下挤，当她们走出车门之后，等在门口的人就争先恐后挤进车门，彼此之间不会有半点谦让，因为如果不挤进这一班，就必须去等下一班，而下一班地铁也是同样的拥挤，清早上班的高峰时刻总是这样的，继续等待就意味着有可能迟到，这在竞争激烈的韩国社会是很严重的事情。 虽然地铁站台的人彼此之间从前没有过交往，并不是熟悉的人，然而这样无情地争抢，也让人觉得太过淡漠了。 安泰熙从胸腔里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忽然想到前几天在便利店里听到的那一首日文歌：“也许会被异乡的客人笑话，但如果不在街上互相推挤，就连电车也搭不上去。所有人都像成了冤家一样，肩顶肘推地互相推挤着。但一年中还有两次，八月和一月，从故乡归来的人们，会腼腆地互相让路，在短暂的时间里可以相信别人，就又能努力半年了。” 中午的时候，元俊宰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元智银清亮的声音从手机另一边传过来：“俊宰，这个周末记得带泰熙回来吃饭啊，真的是很想念他呢，比起你来，还是泰熙更有弟弟的样子，很可爱呢。” 元俊宰扶额：“姐姐，我一向也是很尊重你的吧？毕竟你比我大四岁呢（虽然小弟出于青春叛逆心理当了情报官）。放心吧，会回去的。”反正时间也不会很长。 “泰熙如今比第一次的时候放松了许多呢，越来越适应了啊，他对我们家里的人感觉还不难相处吧？” “他说母亲父亲和姐姐对他都很好呢，很感激亲人们。” “嗯我能理解，对于他来讲也是十分不容易的啊，这就好像器官移植一样，克服排异是双方面的。” 元俊宰：姐姐您的专业精神能不能暂时不要发挥了？ 这时元智银在电话那边咯咯笑着说：“俊宰，你们两个人的合住生活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元俊宰紧紧捂住手机，快步走进茶水间：“姐姐你能不能小一点声音？这种事怎么能够这样问出来呢？” “放心吧小弟，我现在周围没有人的。” “可是我周围有很多人，而且都是情报官。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没有对母亲和父亲说吧？” “早就猜到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自己的家里人呢？不要忘记我们是亲人，亲人之间自有一条隐秘的、不需要明言的信息传播通道，就好像昆虫用化学物质来传达消息一样，在我们之间也有这样的信息素，很多事情可以瞒过外面的人，但是瞒不过家里人，我们甚至都不需要询问的。放心吧，母亲和父亲肯定也已经知道了，我就住在家里，当然能够察觉到。” 元俊宰立刻想到了父亲关于人际交往的“性爱理论”。 这个时候安泰熙也准备吃午饭了，不过今天的外卖不知因为什么有些耽搁，比起平时稍微晚了一会儿，到了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外面一阵摩托车声响，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提着几盒便当跑了进来，这个人穿了一条紧绷绷的牛仔裤，把头发留到肩膀，看起来有点像披头士，很有些摇滚风。 “不好意思，今天迟到了。”他鞠躬很客气地说。 大家纷纷上前接过便当，全允成看了他两眼，说道：“换了人啊？之前是另一个人来送的。” “是的，前面的人辞职了，以后换我来送饭盒，我叫金俊相，今后请多关照。” “唔唔，俊相啊，你是新人，不太熟悉路线，晚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呃……其实，是因为路上一辆出租车撞倒了我，不过好在摩托车和饭盒都没事，人也没受什么伤。” 车文赫立刻就说：“这样子啊！你有没有拦住那家伙要赔偿？居然敢撞人啊，如果不让她拿出几万块钱来，那是一定不能放她走的。” 金俊相摇头道：“没有哦，我赶时间，就没有和对方多纠缠。” “哎呀怎么可以这样子呢？撞了人理所应当要赔钱的嘛，如果那人不肯赔，就把她送去警局，让警察和她说话，最少也能拿到一两万块钱的，几天的伙食费都够了，新人啊，总是这样傻傻的，吃了亏都不知道要去争啊。” 金俊相耸了耸肩，没有说什么，然而他的肢体语言安泰熙却看懂了，那就是不想为了这一点钱而斤斤计较。金俊相是脱北者，安泰熙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辨认了出来，虽然这个青年男子并不是一副饱经风霜惯于吃苦的样子，很显然从前是有着比较好的身份和家境，甚至还有着一种普通脱北者所缺少的不羁情怀，然而安泰熙仍然能够看出在他身上有与自己类似的气息，那就是对于外界的警惕，源于自身处境的防御性自尊，甚至连金俊相此时的心情，安泰熙都能体会到一二，那就是他不想为了这一点点钱让南韩人瞧不起自己。虽然从物质条件匮乏的北韩来到这里，然而他却并不想表现出对金钱的极度渴求，如同一个乡下人进城一样眼花缭乱，分毫不放过，因此就要尽量保持镇定。 虽然似乎有些可笑，其实也有一种辛酸。 本来那一晚的拒绝让安泰熙心中难免有些不安，然而半个月过去了，元俊宰的态度仍然是那样亲切温和，态度十分的自然，仿佛那天夜里的事根本没有留下任何阴影，本来的一丝丝云彩很快就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很快又是蔚蓝晴朗的天空。元俊宰这样的态度让安泰熙觉得好受了许多，或许这件事就此过去了吧，两个人都应该忘掉它的，于是安泰熙便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心态，面对元俊宰时不再感到尴尬了。 在广泰会社，每个月的十五号是发上个月薪水的日子，因此五月十五号那天，大家都很期盼雀跃。 下午的时候，工资袋发了下来，安泰熙将纸袋拿在手里捏了一捏，并没有很厚，毕竟他的工资本来也不高。他蹲在角落里数了一下里面的钞票，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七万韩元，三月三十一号那一天算是试工，没有钱拿的。他与金俊相还是有些不同的，金俊相在一些事情上可以表现出清高的态度，安泰熙在这种情况下，却是没有那样情怀的，这是自己一个月辛勤工作的所得，根据协议的数字，绝不能少掉一分钱，因此他就很不超脱地在那里埋头数钱，确认无误后飞快地将钱又重新塞回袋子里，然后收进自己放置杂物的铁箱。 因为发了工资，大家都很高兴，这一天剩余的时间，工作起来也很卖力，到了临近下班的时候，一名同事提议道：“已经辛辛苦苦整整一个月了，刚刚发了工资，无论平时怎样节俭，今天也要稍稍放松一下啊，总要享受一下生活的，这样才会有接下来一个月工作的劲头啊。” “是啊是啊，一会儿一起喝酒吧。” “我想去三温暖，虽然如今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不过还是很怀念冬季里满是白雪的时候，在桑拿房里的那种快乐啊，我租的那间老房子冬天里供暖不足，待在里面总是很冷的感觉，还不如到三温暖浴室去，最好在那里住一整晚啊。” “那么我们先去喝一点酒，然后再去三温暖，不过既然要蒸桑拿，酒不能多喝啊，一小塑料杯啤酒就好。”全允成老成持重地说。 眼见大家热热闹闹已经准备一起走了，安泰熙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抱歉啊，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去了，家里还有事。” 朴东海看着他，一脸难以理解地说：“泰熙啊，你简直比中学生还要守规则啊，每天下班后立刻就回家，除非是要加班，否则绝不会多停留的，也不到外面去逛，家规这么严的吗？我虽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是总会站在街边抽两支烟的，可是你完全没有啊，这样的生活不觉得枯燥吗？” 车文赫也说：“是啊，怎么有这样严厉的一位父亲啊？还是快一点攒钱搬出来住吧，总能自在一些，就是没有了妈妈做家务，比较麻烦一点，所以要尽快找一个女朋友啊。” 本来车文赫的这些话对于安泰熙来讲，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不过去过元俊宰家里几次，如今他却觉得有点不对头：“即使和女孩子在一起，家务也可以两个人一起做的吧，大家上班都很辛苦的。” 车文赫撇了撇嘴，说道：“做饭那一类事情怎么样都是屋里人做的嘛，男人怎么可以干那种事？很没出息的，只不过现在没有老婆，所以只好忍耐着勉强做做罢了。” 全允成很有权威地咳嗽了一下，说：“好了，泰熙家里有事，今天就不带他了，下一次再一起，现在我们走吧。” 然后他转头悄悄对安泰熙说：“不要听那两个小子的，尽量和家里人住在一起，汉城的房价很贵的。” 安泰熙的眼前立刻浮现起元俊宰那整洁的公寓。 六点钟的时候，地铁里也是很多人的，这个时候是下班高峰，人们这时挤地铁则是为了赶着回家去了，与早上的赶去会社是截然不同的目的。 安泰熙一路挤在人群之中，半个多钟头之后终于回到家里，元俊宰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忙碌，见他推开了门，元俊宰从厨房探出头来，轻快地说：“你回来了啊，稍等一下，晚饭马上就做好了。” 安泰熙说了一声：“辛苦了。” 然后就脱去外衣，洗了一下脸，经过一天的劳动再加上三十几分钟的拥挤地铁，他如今已经满脸油汗，既不雅观，也不舒服。 将自己打理了一下，安泰熙就到厨房帮忙，晚餐很快就端上了桌面，两个人相对而坐，元俊宰笑着夹了一个煎饺放在安泰熙的碗里，说道：“今天拿到了工资，感觉很开心吧？” 安泰熙点点头：“是的，虽然不多，毕竟是第一笔工资，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你当然是一个有用的人，不用怀疑自己。”元俊宰笑得很温暖。 “呃……俊宰……” “嗯？泰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元俊宰关心地问。 安泰熙微微低下头：“俊宰，我想，我现在应该可以付房租和日用开支了。” 虽然是自己提出分摊理应承担的生活费用，然而安泰熙却有些莫名地心虚，他本能地知道元俊宰不希望自己和他提到钱的事情，当然他明白这是元俊宰的一番善意，不过自己毕竟是一个有劳动能力的人，不应该当这样的寄生藤，这不仅仅是责任，也是尊严。 元俊宰似乎早已料到这个问题，很从容地说：“房子是在母亲名下的，是自己家里的房产，所以不需要付房租，一会儿我们把这段时间的食品水电开销算一下，好在我一直是有记账的，所以不会花太久时间。” 最后的结果就是，安泰熙交给元俊宰二十万韩元，作为从获释到四月底这一个半月的家用开支，安泰熙这个时候万分感激会社提供午餐，否则食品开支一定会大幅度增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