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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觉忘却(2)

    

痛觉忘却(2)



    -6-

    他已经盯上那个人十二天了。

    那是个年轻的瘾君子,因为沾上毒瘾而被家人扫地出门。此后就一直在街头游荡,主要靠勒索附近的中学生和小偷小摸为生。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盯上对方的。他知道,最近有个长相中性的金发青年会在人迹罕至的暗巷出售一种名叫血芯片的新型混合药那种东西只要两张纸配上十克的干燥大麻就足以让人欲仙欲死,而价格却又十分低廉,低廉到就连高中生都能用零用钱买到。

    所以,这个穷困潦倒的瘾君子迟早会找上那个出售血芯片的家伙,以血芯片的强成瘾性,用不了多久,那个瘾君子就会彻底被这东西摧毁理智和身体。

    那样一来,猎物可就丝毫没有美味可言了。

    望着猎物瘦削的背影,躲在暗处的他吞咽着口水,准备等交易完成后,那个年轻人迫不及待吸食完到手的毒品、正飘飘欲仙之际就对他下手。

    光是想想,口水就已经止不住了。

    一年前,他突然丧失了味觉,无论吃什么食物都味如嚼蜡。直到他偶然发现来看诊的病人的血液散发着他无法抵抗的香甜气味,回过神时,他已经跟踪那位病人走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那是他吃掉的第一个Cake他也是那之后因为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好奇,才在某个匿名里论坛里知道了Fork&Cake的猎奇都市传说。

    论坛里有几位自称是吃过Cake的Fork的网友,他小心翼翼地全都试着接触过,却失望地发现那些都只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普通阿宅而已。

    不过,有没有同伴根本无所谓,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下一个猎物。哪怕他在食用完第一个Cake以后已经恢复了味觉,普通的食物对他而言却早就失去了吸引力,就像压缩饼干一样仅仅是用来果腹的无趣存在。

    捕猎第二个Cake的时候,他积累了许多经验,并彻底辞去工作,离开出生的家乡,来到了观布子市,一边打零工维持生活,一边寻找下一个有Cake体质的猎物。

    而今天,距离上次进食已经过去两个月,他食不知味地熬着日子,终于、终于被他发现了第四个!

    Cake体质的人其实不算罕见,但他也需要考虑作案难度,毕竟Fork体质的觉醒并未给他带来任何特殊能力。和一般的杀人犯相比,他不仅没有优势,甚至还会因为进食冲动过久没能得到满足、导致一看到Cake就容易无法保持冷静而蒙受更大的风险。

    今天这个就是最合适的猎物虽然那家伙已经被毒品弄得骨瘦如柴,可谁让他盯上对方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呢?最重要的是,这只猎物的捕获难度很低,它不仅会自行避人耳目出现在人迹罕至的荒僻地带,而且还是一个毫无价值的社会渣滓,就算突然人间蒸发,也根本不会有警察来多管闲事。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吃掉他了。

    啊,有人跟着你呢。

    年久失修的路灯闪烁着,金发的青年轻声说道,将正打算递出的装在塑料封套里的血芯片又收了回去。

    这种交易是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即使是不学无术、被毒瘾折磨到浑浑噩噩的瘾君子也姑且还保留了这种程度的认知。

    谁!给我滚出来!

    眼见着就要到手的药又被收回去,瘾君子嘶吼的声音顿时多出了一丝崩溃,他破口大骂着转过身,滔滔不绝地对着漆黑一片的四周吐出污言秽语,想把那个跟踪他的尾巴骂出来。

    当然不会有结果,瘾君子骂到嘴巴都干了,嗓子也开始冒烟都没见到有人出来。

    如果是警察的话,刚才看到他们交易时就该冲出来了吧?

    瘾君子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跟着自己的人不是警察的话,那他也根本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吧?而且这个卖给他血芯片的家伙也完全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一般来说,这时候不是应该赶紧撤退免得被人赃并获吗?

    深入骨髓的难耐瘙痒让他的耐性所剩无几,在想明白以后,瘾君子再次转向面前这个自称叫作白纯里绪的药贩:别管那个混蛋了,你先把东西给我!

    金发的青年男子笑容里似乎有几分怜悯,但急切地想要吸食毒品的瘾君子已经失去了辨别他人表情的能力,满眼都只盯着那被他拿在手中的小小芯片。

    就在他按捺不住想要直接动手抢夺时,白纯里绪后退一步,伸手将装着血芯片的塑胶袋扔到了地上。

    少年发出近似野兽般的低吼,扑过去跪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含进嘴里吸食起来。

    白纯里绪没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某个黑暗中的拐角。

    我不会阻止你的,我知道你只是冲着他来的,来吧,猎物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不是吗?

    -7-

    对两仪同学做出那种事的我,感到无法再在校园里容身而逃了出来。

    因为那种莫名的冲动,最近我越来越经常地在外游荡,像这样看着天色渐渐变暗、街面也归于寂静的经验也在不断累积。只是今天我尤其混乱,一个劲儿地往人烟稀少的方向闷头前进,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完全黑了。

    到处都变得很安静,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腹中隐隐的饥饿感让我不知所措。

    如果在这个时候遇到带有那种气味的路人的话,我一定会袭击他吧。

    这样想着,我感到很矛盾,不知道是不是该期盼发生那样的事,杀人是不对的,可我真的很饿。

    也许是因为太饿了,肚子里开始发热,身体也变得迟钝起来,我抱着肚子走着,步子越来越慢。

    怎么办?接下来该去哪里,还有哪里能去?我要去找别的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吗?

    稀薄的香甜气味夹杂在吹来的风里,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只是闻到这个味道而已,舌底就开始疯狂地分泌津液,肚子也对我发出了抗议,催促我追过去。

    没有不过去的理由吧?

    我走过去,周围黑黢黢的,路灯一闪一闪,快要坏掉的样子。

    直觉告诉我气氛有些诡异,但我又无法抵抗诱惑,依然硬着头皮追着空气里的香味走过去。身体很重,我走不快,只能拖着步子往那边蹭过去,腹部发着烧,我想那应该是饥饿的感觉。

    接着,有股铁锈味混进了那香气里,让人很不愉快,就好像有人把我期盼已久的美食打翻在地、香甜的汤汁里混进了肮脏的泥土一样。

    非常的焦躁,我加快了脚步。我感觉如果不再快一点的话,就真的什么也吃不到了。

    腹部的灼烧感越来越明显,我忍耐着,能闻到的气味渐渐变得更浓。

    已经很近了。

    地上有黏稠的深色液体蔓延开,走过去的时候,鞋底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金色短发的男性背对着我站起来,他转过身,身后是两具尸体,都已经被毁坏得面目全非。

    气味混在一起,香甜的血腥和难闻的血腥,皮肉翻卷的躯体杂乱地被堆叠,现场像是刚刚来过一群饥饿的野狗。

    这样一来,不是根本就没办法入口了吗?

    我失望地停下脚步,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个不比我大几岁的年轻人。

    只是听声音的话,总觉得有点难以想象他会像野狗一样捕猎并破坏猎物的尸体啊。

    我转过身,一只手捂住传来强烈灼烧感的腹部。

    那个男人盯着我,鬣狗般的眼神显示出他的确就是凶手。

    你也是Fork,是吗?你闻到了。

    我困惑地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就是,你闻到了,是不是?这个很香对吧?香得你口水直流。

    他的表情渐渐狂热起来,然后他转过身,伸手插进尸体腹部的血洞,发出一阵恶心的粘腻声音。那个男人掏出一截带血的肠子,另一只手招呼我:来吧,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游荡,你一定很饿吧?

    Fork是什么?

    为什么会被当成同类呢?我不知道我和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相似之处。

    男人明白过来似地点了点头:原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于是他告诉给我一桩类似都市传说一样的事。

    原来我失去味觉不是无痛症的扩散,而是因为我觉醒成为了一种被称为Fork的东西,相对应的,人群中还有一种有着Cake体质的存在,对于Fork来说,Cake是风味绝佳的食物,会不自觉地散发出令Fork欲罢不能的香甜气味。

    我明白了很多原来两仪同学是Cake,黑桐同学也是,还有那天那个被我吃掉手指的家伙也

    既然你明白了,那就来一起享用吧,难得的坐享其成哦。男人对我说,脸上的笑容扭曲而非人,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同类,好不容易找到这家伙,他却以为我是要和他抢夺猎物,只好把他也干掉了没想到又引出了你,这可真是太棒了,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吧,一起吃掉他们

    忍无可忍,我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法吃吧?

    男人愣住了,他看着我。

    我指着地上被毁坏得一片狼藉的肉块:另一个人根本不是Cake吧,你却把他和Cake混在一起,就好像在点心盒里填满污泥一样,为什么你还能吃得下去呢?你真的是Fork吗?

    我怎么可能不是!我怎么可能不是!

    男人好像被我戳中了痛处似地猛然起身,失态地大吼着,混着血污的唾液随着他开口的动作喷溅出来。

    我嫌恶地后退几步,想要离开这里。

    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说我不配做Fork!

    嘶吼声比快得我几乎看不清的动作还要慢半拍炸响,当我听清这句话时已经被那个男人重重扑倒在地上,腥臭的口水滴到我脸上。

    背部撞在地上,一瞬间传来的痛楚让我面容扭曲。

    腹部的灼热也变成了不断扭转收紧的抽痛,这陌生的强烈感觉让我不由得发出哀鸣。

    好痛这个感觉是好痛!

    匕首雪亮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着那张处在上方的恶鬼般的面孔,眼球一阵发热。

    左眼是左回旋,右眼是右回旋,轴心是那个男人扭曲的脸。

    视野随着我的挣扎在震动,不这样的话我就会死,我好痛,不这样的话我就会被他杀掉。

    轴心变成了更加脆弱的脖子,白嫩的、纤细的脖子。

    咯

    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喀拉喀拉的声音就从皮肤下传出来了。

    眼球好热,肚子很痛,背也很痛,全身哪里都很痛。

    皮肤裂开了,鲜红的动脉血喷出来,溅射在我脸上,湿而热,黏稠的红色将我的视野彻底遮蔽。

    好痛

    我依然只觉得很痛而已。

    -8-

    喔,你来得正好。

    式才一进门,办公桌后的橙子就出声招呼,被随意堆放在待客沙发前的数台显像管电视正在播报新闻。

    有新的工作了。

    不是才解决掉一个吗?式看向魔术师,漆黑的眼里浮现出这样的意思。

    哎呀,没办法,突然出现了很想买又很贵的东西,所以现在我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啦。戴着眼镜的橙子相当平易近人,听上去只是个物欲过分强烈的普通白领在抱怨而已,否则我本来是不想接下那种委托的,但他们实在给的太多了

    什么工作。

    式打断她的牢骚直接发问。

    这个嘛啊,刚好新闻播到了,你先看那个吧。橙子吐出一口烟气,用指间明灭着的烟头点向电视屏幕的方向。

    播报员正用平淡的语气念出一桩对于一般市民来说相当耸人听闻的猎奇杀人案。

    在某座废弃大楼旁的暗巷里,发现了一共三具的男性遗体,三人全都惨遭肢解,现场化为一片血海。

    新闻并没有给现场太多镜头,也并未详细描述三人被肢解后的状态也许是不想造成民众恐慌。

    三名遇害男性在身份上也颇多疑点,一名是以现场附近的闹区为据点厮混的不良少年,另一名似乎是最近在活跃的从事毒品买卖的无业青年,而第三名则是从外地来到观布子市打工的从业医生。

    镜头给到接受采访的相关人士,面部打上马赛克的人在麦克风前谈论着被害者的生前。

    那种家伙,就算被杀也是活该吧。

    电视里传出经过变声的台词,说话的人似乎是不良少年从前的同学,内容让式眉头微动,随即不感兴趣地回过头,对橙子开口:要对付这个的凶手?

    啊,算是吧。

    橙子将一叠照片推到式的面前。

    本来要对她含糊其辞的回答表示不满的,但在看到现场照片以后,式的不满就消失了。

    毕竟,那些尸体的状况看上去有些复杂。

    简单来说,少年和医生的尸体不光被杀死后肢解,还存在严重的被野兽啃食过的痕迹,而另一具金发的青年尸体则只单单被扭断了四肢和头部,除此以外却没有更多的破坏痕迹。

    如果只有一个凶手的话,那这种手法上的差异还真是耐人寻味。

    在式查看那些照片的时候,橙子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介绍起了具体的委托内容:委托人似乎知道凶手是谁,你的工作是尽可能保护那个人,但只要对方稍有反抗,就可以不留余地直接杀掉了。

    这样啊,之后呢?

    如果你杀掉她,他们会将事情处理成意外死亡。对委托人而言,她在社会层面上等于已经死了,杀掉死人并不违法。如何?我认为这份工作很适合你。

    还需要我回答吗?

    式直接迈开步伐,准备离开。

    何必这么着急出动,这里是委托人给出的凶手的资料,照片和经历都有,至少也看一眼吧。

    橙子把装着资料的牛皮纸信封丢出去。

    那家伙绝对和我是同类,所以,一旦相遇就会展开厮杀。

    式本想这样回答。

    但是她想起照片上金发青年带血的扭曲面孔和他抓着匕首的断手。

    不知为何,突然无法那样笃定了。

    她伸手接住飞来的信封,垂眸瞥向露出封口的照片。

    那是张类似证件照的东西,看样子是从学生证之类的文件上直接复制过来的。

    留着黑色长发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望着镜头,漆黑的眼眸如同无机质的宝石,明明风姿凛然,却散发出仿佛即将断折的脆弱气息。

    式发现自己并不感到意外。

    对于凶手是浅上藤乃这件事。

    -9-

    关于礼园的事件,最后的真相不过是一个为了心爱学妹的不幸遭遇而愤怒到不择手段展开报复的学姐的一意孤行而已。

    当然,那被橙子称为伪神之书的青年男性玄雾皋月也在这起少女的复仇中起了一些作用。

    当时,式与玄雾皋月在森林里对峙,鲜花则冲进旧校舍,解救了即将被操纵着集体自焚的一年级四班学生,然后击败了名为黄路美沙夜的学姐所召唤出来的失控怪物。

    刚开始对峙时,玄雾皋月似乎有些失望,并询问式浅上同学现在如何?

    如此就几乎能断定了,藤乃的异常与伪神之书的能力有关,或许是受到什么暗示。

    但就算知道了这些,当时的式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藤乃已经解除了那种危险的状态,从她面前仓促逃离的那个女孩子谈不上有何危害性。

    事件结束后,鲜花终于把注意力又放回到好友身上,这才注意到,浅上藤乃已经从学校里消失两天了,就算联系家里,也只得到对方没有回过家的消息。

    分尸现场则是昨天才被发现,死亡时间推测是在前天晚上。

    看来,藤乃自己也很清楚,杀过人的她已经失去了在人类社会的立足之地。

    式思索着这些事情,从橙子的事务所离开,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

    咦?式,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黑发戴着黑框眼镜的瘦小青年发出疑问,那双和鲜花很像的眼睛却有着与妹妹截然不同的无害眼神,即使感到诧异,也依然十分温和地注视着式。

    有新的工作。

    黑桐干也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是吗?看来我今天应该能讨到薪水了,那么再见,式。

    身后传来他踏上楼梯的轻快脚步声,式没有说话,她记得不久前,橙子才告诉过自己已经身无分文却又偏偏有很想买的昂贵物品这个消息。

    看来干也讨不到薪水了。

    漠不关心地这样想着,式往外走去。

    -10-

    藤乃把已经失去四肢和头部的躯干从身上推开。

    握着短刀的手臂已经不知道在刚才的扭曲中飞到了哪里,藤乃也并不关心,她捂着肚子上的伤口,被血浸湿的衣服底下是不断传来绞紧般剧烈疼痛的腹部,她抱着自己蜷缩起了身子,不禁呻吟出声。

    直到那突发的阵痛消去,藤乃才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浑身是血,如果就这样出现在路人眼前,一定会引起骚动吧?

    藤乃抚摸着腹部,那里有被刀子划破的裂口,满是血污的制服看上去一团糟,刚刚还让她痛到没法站起来的伤口却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隐隐透出令人焦躁的灼热感。

    这对她来说才是常事,刚才那样让人浑身冷汗的疼痛才不正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这在夏夜中是常事,藤乃先是下意识想要找地方避雨,接着回过神,低头看向自己正不断滴着血水的裙摆。

    就这样待在雨里吧,正好可以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

    雨下得越来越大,皮肤表面的温度被流淌的雨水带走,藤乃抱着自己,坐在深夜无人的街边,把脸埋进手臂里。

    她想起温暖干燥的宿舍,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明显,她吞咽着口水,想起今晚应该就住在自己房间里的那个人。

    要是没有跑出来就好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即使是她也明白的,杀了人的自己恐怕已经很难若无其事地回到正常生活中了。

    在这片冰冷而潮湿的黑暗中,藤乃想起了一切的开始。

    啊,差点忘了,不是还有一个没能吃掉的Cake在那里吗?

    如果现在去那里的话,说不定就能填饱肚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