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從前從前,有一塊被扔來扔去的燙手山芋
從前從前,有一塊被扔來扔去的燙手山芋
林木環繞的溫馨小屋子,瀰漫咖啡香氣,裡頭幾張白色桌子,客人分散成三五桌。樹坐在吧檯座位,野蠻人一樣用手抓著蛋糕大口吃,旁邊隔了兩張椅子,幾名私家記者纏著吧檯內的莉香作採訪。 「莉樹咖啡小屋所在的這座園區設計師或背後推手,能不能請您透露一下是誰?」 把義式濃縮咖啡打入溫熱牛奶,莉香一面在綿密細緻的白色奶泡上熟練拉出漂亮花紋,一面回答:「幸福不起眼,不起眼的,就算在身邊,不用心也認不出來。」然後把咖啡放到樹面前。 「哦,老闆娘,您說的這句話意涵滿深的耶!」記者無知的讚嘆著。 莉香悄悄翻了一個白眼:深個屁!意思就是,坐在你們旁邊傻乎乎地吃東西的,就是園區規劃者。 「呼!又香又醇,好滿足!」樹享受著咖啡,放下杯子,上唇掛著一彎綿白奶泡鬍子,穿著樸素又笨笨的模樣,不會讓人覺得她是號人物。莉香穿著圍裙,兩手抱胸,靠坐後邊餐檯,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兩人視線對上,不由得會心一笑。 樹的園區悄悄啟動了,沒有購物中心大片冰冷的水泥、沒有人工繁瑣膩味的塑膠華麗。還新植了多種的樹,保留給人們活動的綠草地,天空鳥瞰,像塊碧玉那樣青翠鮮綠,輕風吹來,帶起各色植物的清新芬芳。 森林和香藥草結合的園地裡,設計了許多動物棲身的區域,除了人工養殖的,也有野生加入的,人們走在木棧道上,像走在森林動物園一樣。 園區處處隱藏獨特的商店,等著遊客發掘。每個商家是經過樹親自審核通過,並依照性質安排、規劃商店位置。 除了商業活動,還有大型圖書館、展物館。黎樹惦記著,那些放學後沒有地方去的孩子,沒人照料吃得也不好,因此特別設計了一處,提供給各年齡層孩子放學後安全逗留的環境,並準備了園區自行栽種的農作,以低價位製作良好的伙食給這些國家未來棟樑。 以孩子為主題,無論老孩子、大孩子、小孩子,她將這裡打造成一個友善孩子與自然親近的園地,許多細節都為孩子仔細設計。 樹的園區沒有做宣傳,全靠人們偶然發現。但,隨著網路訊息傳播,名聲逐漸響亮,不少記者嗅著獨家熱門報導素材找來,卻無從得知設計規劃者是誰。 有人偷偷洩底,讓記者找上景廣顥,他也只是裝傻,說該園區已出租,誰設計的他也不知道,更不方便透露客戶資訊。 如今,樹已經不在乎個人出名了。在廣顥展示商業行銷手段,無中生有的捧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名人之後,樹親眼見識到廣告手段帶動群眾盲從的驚人力量,她簡直不可思議,再不相信、稀罕名氣這種東西。著重在享受自己的園區為大家帶來幸福的滋味。 整個園區除了商店,並不主動收費,採取依照個人感動和能力贊助的方式。 這種不賺錢的東西,廣顥竟然全力支持;出乎意外的,景夫人特別熱衷,不僅捐了大筆贊助,還主動邀了小佛和他的團隊來這裡組團、做演出,並塞攏大票有錢的親朋好友尬一腳。就連承風也十分讚賞,訂下一處靠水邊、風景美、腹地不小的地方,要讓自己的團隊進駐。 一邊是工作區、一邊是商店。承風的店開幕前一天,就展現了廣大人脈,不少人來主動幫忙、獻上彩禮。少不了耀遠湊熱鬧;彩莉也帶朋友過來。 司朗手裡拿著兩隻甜筒,湊近樹的耳邊:「小梨兒,妳知道于潤翻船了嗎?」 「于潤?」樹看著司朗的臉,認真的想了想,驀然右拳捶在左平掌上,「哦!」終於想起來。 「妳年紀輕輕,怎麼就患了這樣記憶上的毛病?」司朗詫異,樹竟然能把對方給忘了。他塞了支甜筒到她手裡,滔滔不絕八卦起來:「昨晚新聞社才發給我的稿子,我第一時間跟妳說唷!于潤左腳踩尖觀副總、右腳踩利名老董,不小心就劈腿翻船了。這新聞發出去肯定在業界名聲狼藉,妳說,是不是很大快人心?」 樹撕著甜筒包裝,嫌棄斜視著司朗:「司朗哥,別人跌倒了,關我感覺到爽什麼事?」 那個剽竊者,在視野開闊的人生歲月中,不過是,風吹過腳邊的一片落葉,你不會想介意的。 「嘶!也對,妳現在是帝志少夫人,除了廣顥哥沒人能讓妳爽。」 「司朗,你有毛病嗎?少在那邊跟樹講些淫魔歪道。」承風突然出現兩人身後。 「我說的哪不對了嗎?她老公讓她爽哪裡歪了?」 「樹!喏。」承風把一張支票給了女孩。 「承風,金額處空白的,你忘記寫了!」樹隨意翻看了一下,提醒道。 「我沒忘啊!妳自己填。」男人回道。 「我會寫好幾個九哦!」樹賊兮兮的笑。 「寫吧!我再跟哥請款。」承風也賊笑回應她。 樹眼睛一亮,「一種他的口袋通往我的口袋的概念嗎?」 「聰明!」承風朝她比了個槍的手勢。 兩人嘿嘿嘿的,十分有默契,狼狽爲奸的互相勾勾手指。 在熱鬧人群一段距離外,樹舔著甜筒,坐在店旁老樹吊著的鞦韆上,隨意的盪著。她的視線落在彩莉帶來的一位朋友身上,對方戴著時髦寬邊帽、太陽眼鏡,身材窈窕,渾身名牌,有種特殊的熟悉感;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可以感覺到她很積極的想和承風互動。 看那女子的攻勢頻頻吃上閉門羹,樹對她沒來由地心生一股可憐,在她很靠近自己附近時,出聲:「承風不喜歡女孩子拉關係的意圖太強烈。這整座商店和工作坊裡有很多他的巧思,都是可以和他開啟對話的題材。」 女子聽見她的聲音,顫抖了一下,隨即轉過身,漂亮雪白的鵝蛋臉,掛著大太陽眼鏡,豔紅秀美的唇微微張著。 樹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來自對方身上,還不知道,深色鏡片後,黎嫚鈺正瞇起一雙眼睛瞧著她。 自從最早以前的那次,為了介紹未婚夫和黎樹一起吃飯,知道妹妹成功得到景志高一家接納後,黎嫚鈺心裡越想,是越不平靜。最後,她採取行動了,以黎家孫女身分接近剛回國的景奶奶,過程出乎意料的容易,而且進展迅速。 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相處,機靈的黎嫚鈺很快就摸清了景奶奶對婚約的執著,還曾故意透露出「跟不跟景家男人結婚,完全看我高興」的高姿態作為試探,意外發現,景奶奶非常怕她不願意接受這門婚約,而待她特別的好。 抓住這個把柄,黎嫚鈺一路順風,暢快無比的深入景家大門,如同花蝴蝶四處物色青年才俊。調查了一段時間,最終確定態度低調內斂的景志高家最有出息,他們家的產業不止國內,還跨足國外。尤其和妹妹交往的大兒子,現在是帝志集團當家作主的,帥氣又多金,燦亮一顆星。 不料,才剛鎖定好獵物,卻突然卡了! 在壽宴第一天後,景奶奶對自己的態度竟然急速降溫、無所謂了,她不怕自己不跟她孫子結婚了?聰明的黎嫚鈺馬上知道問題癥結出在哪裡! 能夠左右景奶奶在意的婚約的對象,恐怕,就只有妹妹黎樹了! 廣顥是樹的靠山,又是自己的獵物,拿下了,一舉兩得。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這點,黎嫚鈺很有心得,深信黎樹用身體換到的男朋友,由她出手,哼,肯定易如反掌折枝。 唯獨,她不知道,男人有很多種,只是物以類聚,靠近她的都是特定某些類型。所以,上回黎嫚鈺在景廣顥手中栽了個大跟斗。 侵犯住處的事,廣顥沒有在整個家族張揚,只讓自己家裡人知道。黎嫚鈺在房間裡動的手腳,確據鑿鑿,樹心裡很難過,既父母離棄後,唯一的親人也關係告終,儘管許多事情她不理解,還是拜託廣顥放黎嫚鈺一條生路。她不想讓殺姊的陰影留在兩人感情印象裡。 撿回一條命,黎嫚鈺卻沒有善罷甘休。 眼看離鉅富名門只差臨門一腳,可以過上一輩子奢華體面的好日子,嫚鈺執著著眼前可見的,根本不肯放手。她還不明白,這一步,可比登天遠。之後又找了景家不知內情的親戚,幫助自己去到國外,跟景奶奶懇求機會。 景奶奶告訴她,若能踢掉黎樹,那麼孫媳婦位置就穩穩是她的。 這回,要找黎樹,黎嫚鈺不敢再堂而皇之地走正門。透過景彩莉,利用景承風在園區開幕機會,看看有沒有機會找到黎樹。 「樹,我有事跟妳聊。」黎嫚鈺卸下墨鏡和帽子,露出本來的面容。她看了下四周,「這裡人多,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樹舉起右臂,彈了個響指,原本在周圍閒晃、低頭看手機的閒人紛紛以她為中心,走開到一個距離外,看得黎嫚鈺瞠目結舌。 「嗯,妳說吧!」樹仍坐在鞦韆上,繼續啃著甜筒。 承風在二樓陽台和人說話,望見下方有個女孩和黎樹靠得近,接著認出黎嫚鈺,聽說她之前的惡行惡狀,擔心出事,立馬終止對話,奔下階梯,在一樓差點撞上耀遠;耀遠看二哥神色嚴肅、急匆匆的,奇怪地看往他走的方向,瞬間明白情況,也跟過去。 「黎樹,這個樹原本是男孩的名字,玉樹臨風的男子。」 黎嫚鈺緩緩提起妹妹名字的由來:「爸媽很希望小孩能生一男一女,而我先出生了,他們當然期待第二胎是個男孩。懷孕期間照超音波,也一直都是男的,就歡天喜地,起了黎玉樹這個名字。唉,不幸地,卻在五個月後才突然翻盤,發現黎玉樹原來是個女的。」黎嫚鈺裝作無奈的聳聳肩膀,鄙棄地瞥了樹一眼,冷笑一聲,繼續說:「媽咪那時候肚子大了,還有,之前因為以為是男孩太高興,宣揚到街頭巷尾都知道,不敢拿掉。媽咪有跟我說,她做了很多激烈、孕婦禁忌的事,就是希望能把妳流掉,妳呢卻很不要臉的死命巴著,就連七個月大時,媽咪遇到一次車禍都沒能甩掉妳!最後只好認命,生了。」 樹沈默著,沒有講話,手裡握著吃了一半的甜筒,表層已經融化。 「唉」黎嫚鈺連聲嘆氣:「原本的玉樹,就降格,變成沒有價值的普通樹了!」 她抬眸,注視著樹受到打擊的模樣,「這下妳懂了嗎?在我們家,妳是多餘、不得已才存在的。」加重語氣狠狠補了句:「就連現在也是。」 樹愣停了一會兒,回神,舉起快滴下來的冰淇淋,到嘴邊含住,吸了一大口,「關現在什麼事?」 黎嫚鈺兩手插腰,不高興斥道:「妳還看不出來嗎?景家奶奶非常非常想要我做她孫媳婦,遠遠勝過妳!就是因為妳死皮賴臉想巴著準媳婦位置,她才做不了主。她一再強調,在景家,喜歡我的人可比妳還多很多!」 樹一口口把甜食吃完,擦擦手指,才說:「她喜歡妳就喜歡妳。我和廣顥的關係,跟景奶奶要讓妳做她的孫媳婦完全沒有衝突啊!幹嘛賴到我身上?」 「少惺惺作態,說得好像妳很無害!只會在大家面前裝無辜,其實裡面心機最重的就是妳!當初就怕我和景進成在一起,妳才跳出來阻止!還因為得不到奶奶喜歡,急著對男人獻身,想靠景廣顥的庇護嫁入豪門。」 樹搔搔頭:「我也只是把男方情況讓妳知道,不要妳被蒙在鼓裡。但是,若妳堅持要和景進成或誰結婚,和我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好嗎?」 「妳還要裝傻!」黎嫚鈺瞪大眼睛,露出自己是秀才遇到兵的無奈,大聲爭論:「景奶奶說,黎家要做她媳婦的,一個就夠了!要我說得更明白嗎?妳擋路了!請走開!他們家族並不喜歡妳!不要硬要插足這個位置!」她緊咬曾經抗拒的婚約,以為黎樹就是憑著這個,得到景志高家接納的關鍵;黎嫚鈺一心想奪回這個機會,認為黎樹心態一定也跟自己一樣,而把她當成競爭者。黎嫚鈺怎樣都不會相信,黎樹和景廣顥之間是真有感情基礎的。她才不覺得比自己笨拙的妹妹有這種本事! 黎嫚鈺的面目變得猙獰,氣勢變得兇狠:「黎樹!妳最好搞清楚,這個婚約,一開始是爸媽安排給我的,我才因為求學延誤了一下!卻被妳霸佔。現在,我要拿回來了,景家未婚夫當然也是我的,已經輪不到妳!」 「妳是不是搞錯了?」 承風再也聽不下去,走了出來。他和耀遠一直站在一段距離外,默默聽兩姐妹對話。 來到樹的身邊,承風親暱勾住她的肩膀,對黎嫚鈺說:「那個可笑的婚約,之所以能被允許存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樹討人喜歡,不是妳家持有約定,有多了不起!」男人冷冷指著她,無情道:「當初,如果來赴約的是妳,我鐵定、馬上!把妳攆走!」 耀遠也緊靠到樹另一邊,兩手環胸,展現袒護自己人的樣子:「哈,妳以為,我們是會傻傻遵守約定的人?未婚夫?妳來就妳的?妳算哪根蔥?」 爭執的聲音,引起周圍聚集不少圍觀的人,向來只有被男性呵護,站在優勢高處,黎嫚鈺從沒這麼難堪過,她當場紅了眼眶,身子激動發抖。 這時,廣顥剛來到附近,就被幾個熟人纏上,瞥見商店旁,自己兩個兄弟站在樹身邊,再看到對面的黎嫚鈺,頓時一股無名火上騰,直接甩掉旁人,疾步走來,他不客氣道:「妳來這裡做什麼?!我是不是做得太仁慈了?妳竟然還敢回來放屁?」 「不,不是的,景大哥,我馬上就走!你不要叫人來!」黎嫚鈺趕緊戴回太陽眼鏡。 看著無情的姊姊收起剛剛惡霸的模樣、驚慌的倒退走,再想起父母的離去,一家人相處的歡笑悲傷,往事畫面頓如破碎的魚鱗,四散紛飛,樹很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的原生家真的、已經散了終於,黎樹鬆開了緊抓過去的手。 「嫚鈺!長輩定下的婚約都給妳,那對我來說,並不存在。」 聽見這話,嫚鈺停下腳步。 樹說,「我之所以在這裡,跟阿嬤說定的婚約無關,是志高叔叔家裡的人待我好,是廣顥願意欣賞我。」那間租屋監牢般的陰暗從腦海晃過,「不然,我其實什麼都沒有」她再次強調:「什麼都沒有!不用認為我奪走了什麼!好好的過自己的生活吧!」 別了,原生家庭的人。 承風用搭在樹肩上的手,摸摸她的頭,「傻瓜,妳現在有我們這些家人啊!」 「同意加一,山芋。」耀遠也拍了拍樹的背,以肯定的眼神看著她。 「嗯!」樹含在眼中晶瑩的淚水,不再只是弔念散逝的家人關係,而是感動,新得到的親情。 曾被扔來扔去的一塊燙手山芋,因為內心持守的美善,得到全新的歸屬與接納。 虛偽女!還敢說自己什麼都沒有?!黎嫚鈺看著眼前被景承風、景耀遠以及景廣顥接納袒護的黎樹,卻只覺得妹妹在炫耀、在諷刺什麼;對於信奉金錢至上的人而言,他們永遠都無法明白和理解這世上有人真的願意為愛犧牲、付出,願意真心善待別人。因此,就算身邊有這樣的人出現,也只能被糟蹋抹滅了。 直到最後,她還是,選擇了,討厭她。 「嫚嫚!」一個聲音從旁邊人群傳來。而聲音的主人似乎已經站在那裏很久了。 「偉健?你你怎麼在這裡?!」黎嫚鈺嚇出冷汗。 男人的臉色有些泛白發僵,他呈現微微呆滯的表情說:「我我昨晚跟妳說過了呀!跟朋友來幫忙風哥的開幕然後,妳說今天要趕論文不能陪我。剛剛妳跟妳妹吵說,妳和景家有婚約,又是怎麼回事?」 「沒你的事!」黎嫚鈺瞬間滿面通紅,惱怒甩下一句話,低下頭快步走開。 「怎麼會沒我的事?我們的婚禮一延再延原來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