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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铭打开门,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

    走到门口,看见书桌上点了台灯,顶灯没开,蒋一行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抽烟,点点红色的火光在昏暗中若隐若现,那青松碧树般的背影,此时竟显得有几分萧索落寞。

    书房里烟味很浓,可见他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

    他并不常抽烟,东铭记得。

    东铭神色默然地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进去。

    蒋一行转过身来,不见喜怒:回来了?

    东铭点点头。

    进来吧。他走到书桌前,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随即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东铭看了他一眼,走进房间,没依照他的指示坐下。东铭站在蒋一行跟前,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本来阳光开朗的俊脸上,满是沉郁之色。

    东铭的背挺得笔直,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但凡见到蒋一行,无论再累再沮丧也要挺直了腰站。

    一时间,两人俱是无言。

    还是蒋一行先开的口,他说:东铭,你也长大了,该懂的事也懂了,很多事情叔叔不想瞒你,今天下午......

    所以呢?东铭打断他,勾起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不想瞒着我?如果今天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打算多久让我知道?

    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刺痛他双眼的一幕,一旦想起自己最亲最敬重的叔叔和自己最爱的女孩儿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东铭就忍不住想发疯!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遇到这样令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当然绷不了多久,更何况东铭本就不是个藏得住情绪压得了脾气的。

    他不禁感到有些痛心,难以置信地问蒋一行: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我对她如何别人或许不清楚,你不清楚吗?

    质问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他是真的没想到,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

    东铭对何枝的感情,蒋一行又怎会不知。可是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呢?他喜欢纵着何枝,更不喜欢逃避自己的感情。

    蒋一行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放空:东铭,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小枝,也知道你默默地为她付出了很多。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是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呢?

    所以你就占有了她对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还没满十八岁,她未来的路还那么漫长,你能确定她将来不会后悔吗?东铭的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他。

    如果我让她后悔了,那确实是我的错。蒋一行复又站起身,重新点燃了那根燃了一半的烟。

    我从不曾强迫她,但或许,我也诱导过她吧。他踱步到窗边,窗外那一角天空之上,皓月疏星,幽暗又明朗着。

    他说:我说这话不是想推卸责任。我从不奢望能得到她多少青睐,陪在她身边,最大程度地纵容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也尽我最大的力,护她这一世周全,无烦无忧,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一世周全,无烦无忧......

    多么令人向往。

    东铭站在他身后,凝眉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蒋一行吸了口烟,又接着说:她日后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她。至于时日长了她会不会厌烦我......就算会,也没有关系,这并不影响什么。

    叔,你的心还真大。说句实话,要我像你这样,我还真做不到。东铭轻声说道,又无力地垂下头戏谑地笑着。

    他真的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他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可笑着笑着,他却突然抬起头,语气一转,变得强硬起来:可是我爱她,叔我真的爱她,我对她的爱不比你少,我认定了这辈子就只要她一个。叔你那么优秀,你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要是她呢?

    东铭彻底剖白了自己的心,他也知道自己有些不讲道理。眼前这个人,是从小就一直花心思养育他、照顾他、栽培他长大的叔叔,他不是他的孩子,而那人却把他当亲生的孩子一般对待。自己这番话说得倒像别人抢了他东西一样,但实际上却是他在抢别人的东西。他真的挺没良心的,可是他没有办法。

    感情从来不讲先来后到。

    东铭。蒋一行无奈地叹道,反问他,对你而言是如此,对我又何尝不是呢?

    叔你把她让给我吧,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东西不懂,我知道很多事我肯定没有你做得那么好,我可以慢慢来,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学习怎么爱一个人。你明明知道你跟她不合适,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他从没像今天这样低三下四地求过人。

    蒋一行苦笑着摇头:东铭,你还是不懂,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小枝她不是一件物品,我们可以让过来让过去,她是一个人,她有自己的思想,她的事我们任何人都不能帮她做决定,她得自己来选。

    道理东铭何尝不懂,可他更明白,他的胜算不高。

    他没有一点竞争优势。

    蒋一行比他成熟,比他会体贴人,又能无条件地纵容她、宠溺她。他拥有那样显赫的背景和地位,他能为她遮挡一切风雨,能给她温暖静谧的一隅,能给她最坚实的依靠。而这样一个身居高位、高不可攀、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才是最令人深陷其中。他愿意倾尽一切只为换她一次展颜欢笑,他愿意为她俯首称臣,为她披荆斩棘,无怨无悔......

    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手对吗?行,我知道她喜欢跟你在一起,可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放手。东铭的语气又变得平和,而目光却坚定无比,她的户口本上,必须得落我的名字。

    军院里的早晨总是最美好的。

    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早起的退休老人在树荫下边乘凉边喝茶下棋,纠察列成整整齐齐的两排,喊着口令步伐一致地走过。

    九月的天气还很炎热,靠在枝繁叶茂的小叶榕下,一丝清风吹过来,带来阵阵舒爽的凉意。

    当东铭第三次摸出手机来看时间的时候,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有些懊恼地收好手机,书包往身后一甩,几个大踏步奔进了对面的楼。

    到何枝家门口停下,喊了几声门没人应。

    果然,早就走了。

    眼见着快迟到了,东铭只好加快步伐往学校赶。

    放学回来再好好收拾她。

    真到放学的时候,东铭却趴在课桌上睡得跟猪一样,还是梁为过来把他摇醒的。

    别睡了东铭,放学了,快起来。

    东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下看了看,教室里的人都在收拾书包了。

    几点了?东铭伸了伸懒腰,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梁为。他这一觉也睡得太久了吧,怎么都到下午了?

    十二点半。今天只上半天课。梁为一抬屁股坐到了他对面桌上,两手抱在胸前不耐地催促着他,快收拾书包走人了,十五中的上次打了个平局不服气呢,今儿他们不放学,特地请了假约的球,你赶紧的。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东铭把桌上的书放书包里塞好,往肩上一甩,眯着眼睛神色恹恹地往外走。

    诶诶,你不去我们怎么办?梁为刚想抬手拦住东铭,一看他萎靡不振的样儿,想着估计去了也打不好,就没再勉强他,只是拍拍他的肩问道,真不去啊,你到底怎么了?今儿一早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东铭不耐烦地甩他一个白眼:你们另外找人替吧,我今天没心情。

    行吧行吧。梁为的表情瞬间又揶揄起来,他靠在东铭的耳边小声说,看你累成这熊样儿,昨晚又撸到几点啊?克制点儿,别伤了身。

    滚!

    梁为笑嘻嘻地跑走了。

    梁为当然不知道,东铭用不着撸,他直接真刀真枪地上了。

    东铭快步走到中厅,没看到何枝,又往楼上何枝的教室去。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大略扫了一眼,没有何枝的身影。是吧,想她也不会等他。

    东铭走到何枝的座位边,问还在收拾东西的慧安:何枝呢?

    慧安茫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东铭阴沉着脸站在她面前。慧安知道这两人一般都是一起走的,今儿何枝一反常态地没在教室里逗留,慧安摸清路数了,大概是吵架了吧。

    她指了指教室门口:她一放学就走了。

    等东铭追到学校外面的时候,才看见何枝一个人埋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步伐有些快,不像平时那样慢慢悠悠的,边走还边看路边的风景。

    她背对着他,穿梭在光影杂乱的树荫下,脚下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没有一秒的停顿,没有一次的回头。

    就像是,她真的,在与他渐行渐远。

    东铭有些莫名地心慌,几大步追了上去,和她并肩而行。

    何枝没理他,他就压低了腰身,偏着头讥诮地问:怎么你还来脾气了,跑这么快就为了躲着我?你以为你躲得过?

    东铭心里有气,出口的话自然不好听:我都没说我生气呢,你倒先气上了?早上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放学也一个人冲在前面,你是打算这辈子都躲着不见我了?

    何枝猛地停下脚步,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见她不说话,他更得寸进尺:瞪我干什么?你以为你躲着我就完事儿了?我告诉你,咱俩既然扯上关系了那这辈子都完不了,你得对我负责呀。

    说完发现她表情不大对劲,眼眶红红的,竟然是一副快哭的样子。

    何枝不是生气。

    她生什么气呢?

    她只是心里有点乱,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他回家之后,是怎么面对蒋一行的。

    毕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

    其实呢,多遭遇几次就好了。

    何枝看了他一眼,加快脚步往前走。

    东铭扬扬眉,这是什么意思,她还觉得委屈了?

    东铭又死皮赖脸地蹭上去,一把勾过她的肩,附在她耳边说:对了,我还没问你感觉怎么样呢。他昨天弄得你爽吗?你们做了多久?他和我相比怎么样?我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你要告诉我,我下次好改进呐。

    他在她耳边吐着气,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比清晰地蹦进她的脑海里。

    他轻笑着,直起身来,吊儿郎当地看着她。

    他勾在她肩上的手很重,何枝动了动,没挣开:你不要这样,东铭。

    他像没听到,一把把她抓过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想挣扎,他却把她箍得更紧。她力气不如他,大街上拉拉扯扯也不好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任由他圈着。

    女孩儿娇软的身体就在怀中,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让他下意识地又想起了那些潮湿混乱的瞬间,可心猿意马的同时,心里的痛也再一次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再无遐想的心思。

    从昨夜到今天,他都是这样甜蜜而又痛楚,那销魂蚀骨的感觉似乎时刻都在纠缠他,可同时令人心如刀绞的画面也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白嫩的脸颊,对上她无措的表情,他面上和颜悦色,出口的话却像一把毒刺:你挺厉害的呀,何枝,说实话我还没见蒋一行对谁这么痴狂过,要不是你,我还以为他打算单一辈子呢。他那么个清越正直、   高山景行的人也被你给拉下泥潭了,你说你厉害不厉害?你才多大点儿就学会跟男人上床了,还一上就俩?老师家长眼中的乖乖女还真是被人小看了。你说你那么喜欢睡男人,以后日子还漫长着呢,就睡两个不会腻吗?敢情哪天时机合适了,你再睡一个?我看易兆泽就不错啊,就你上次在高维家撞到的那个,怎么样,合你胃口吗?

    他的语气温和,表情认真又无辜,像是真的在给她物色男人,可眼底的讥讽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一连串近乎羞辱的话让何枝一瞬就红了脸,配上她连嗔带怒的剪水双瞳,可怜又可爱,东铭差点就心软了。东铭知道她嘴笨,每次对嘴她都对不过他,看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就心情颇好。

    东铭说的是气话,每次吃醋心理不平衡,他说话就难免夹枪带棍阴阳怪气,本来何枝也都习惯了,可谁叫他要故意刺激她?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东铭,一字一句地说:行啊,我哪天就睡给你看!

    你!东铭被她这么一噎,脸色顿黑,虚假的笑脸再挂不住,你敢!

    怎么着也不能输了势,他咬牙切齿地正欲开口威胁,何枝却还就跟他杠上了,挑衅般地先发制人:你看我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