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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过得怎么样 第9节

    邹楠粤:【没问题。】

    阮贤云坐在对面,她看着女儿,明显感到邹楠粤的情绪转变,她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容,不由好奇,谁找她聊天?

    第十三章 只要你能过得幸福

    吃完饭,时间还早,刚才梁和岑在微信里问她晚上怎么过,他给邹楠粤出了个主意,让她带妈妈去看电影,只不过邹楠粤打开购买电影票的小程序看了一下,没有适合的排片。

    邹楠粤想了想,提议:“妈妈,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母校?”

    阮贤云有一些心动:“可以进去吗?”

    邹楠粤肯定道:“当然可以,学校对外开放。”

    建校近百年历史的校园环境优美,今日假期,许多大学生出去玩了一天,这会儿正是陆陆续续返校的高峰期,大家脸上都神采飞扬。

    一路上邹楠粤向阮贤云介绍各种建筑物,忽然阮贤云问道:“你上大学时谈恋爱没?”

    阮贤云数了数,她已经看见五对手拖手的小情侣了。

    邹楠粤据实回答:“没有。”

    阮贤云又问:“以前一个月给你八百块的生活费,真的够用么?”

    她观察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大多数都不是空手而归,拎着各种购物袋,显然出校一趟,花了不少钱。

    邹楠粤怔了怔。

    当时宿舍另外三个室友的家庭条件都比邹楠粤优越。

    其中两个室友爸妈开公司,她们的生活费标准远超于她,虽然大家经常一起去食堂吃一顿不超过十元的饭,但是每当周五放假,她们各有各的娱乐活动,星期天晚上满载而归,邹楠粤通过她俩认识不少大牌。

    她倒没有虚荣心,不会攀比物质,而且,她的成绩比她们突出。她们真正对邹楠粤造成冲击的是,她步入社会工作以后发现,她能写在简历上那些拿到学校奖学金、或者参加比赛取得名次的荣誉,她们根本不在乎,她经历一轮又一轮的面试才进入一家相对不错的公司,而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搞定工作,在她为季度一付的巨额房租肉痛时,她们的周末依然过得丰富多彩,偶尔出国旅游,不为生存发愁。

    还有一位室友家里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她用光了生活费,可以坦坦荡荡告诉爸妈没钱了。其实比起另外两位室友,邹楠粤更羡慕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能清楚感受到她爸妈对她溢出来的爱。室友爸妈每周至少给她打一次电话,尤其当周五和周六夜里,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邹楠粤听着她和她爸妈轻声细语的、带着亲昵撒娇的通话,她总会感到向往。

    有一次邹楠粤太憧憬那样温馨的时刻了,她主动给妈妈打了电话,可接通后,妈妈开口就问“是不是没钱了?”,她像被泼了盆冷水,心中那点思念之意顿时熄灭。因为,妈妈问没钱了虽然也代表关心她,但是如果她真的没钱了,尽管最后会收到汇款,相应的,也得听一通节约用钱之类的念叨。

    很奇怪,上学的时候,也许爸妈很害怕接到她的电话,孩子么,主动联系父母,多半是伸手要钱的。等到她工作以后,她也不喜欢接到爸妈的电话,没事他们为什么找她?双方为此都曾试着做出改变,但是电话中总是会出现片刻的沉默,彼此都无话可说……

    她一时想得有些远,拉回思绪,回答:“够用,学校食堂的饭菜很便宜。”

    八百块,虽然不算多,但也不会饿肚子。只不过女生每月都得买生理期产品,每周末去超市买点便宜的水果,偶尔聚餐 aa 需要多花一点,或者想买一件新衣服,所以必须有计划地花。

    阮贤云曾为这事感到愧疚,她一直没提,直到今天走进学校,又浮上心头。她是后来得知她表弟豪豪大学每月给一千五都用得紧凑时,才意识到粤粤的生活费太少了,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找我和你爸多要一点?”

    “你们挣钱也不容易。”邹楠粤说。

    这是爸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邹楠粤也理解他们的辛苦,所以除非必要,她不跟他们开口要钱,不愿增加他们的负担。她一度觉得自己家很穷,大学毕业从他们口里得知家里存款接近七位数时,她大吃一惊,所以去年夏天房子到期续租房东提出涨价,她才会向爸妈提出借钱首付。当时她心里想的是,爸妈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家人有余力,就应该扶持一下不是吗?

    阮贤云因为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她和邹文栋结婚最初几年手里根本存不了钱,尤其分家后要解决房子问题欠了部分账,所以过得非常俭省,给邹楠粤灌输的思想也是不要乱花钱,以前她只顾着自己当家的窘境,没有考虑过女儿的同学们是怎样的,现在想起来,她完全忽略粤粤的感受,被迫使她长成懂事的孩子。

    她说了六位数字,告诉邹楠粤:“咱家里所有银行卡都是这个密码。”

    这六位数字里包含邹楠粤的生日,因此很好记,她问:“告诉我密码做什么?”

    阮贤云只是说:“家里的钱最后全都是你的。”

    邹楠粤上次鼓起勇气借钱被拒,她挺要面子的,心里发誓以后再不会开口。她从来不会理所当然认为爸妈的就是自己的,没接这话:“妈妈,你以后过得潇洒一点吧,多打扮自己,出去旅游旅游,只要你定期体检,身体健康不生病,我就没有什么压力。”

    “我挺健康的,没什么毛病。你要是有时间带我出去旅游,我倒是愿意,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都没人看了。”

    “打扮给自己看。”

    “自己看自己照镜子就得了。”

    “……”邹楠粤张张口,又放弃,算了,她别说话了。

    学校很大,逛到图书馆,邹楠粤带着阮贤云原路出去,她订了一个标间,分别洗漱后,一人躺一张床。

    邹楠粤本想订两个单人间,但她知道以她妈节约的美德,一定会说太浪费钱,一晚而已,一间房挤挤就睡了。可要一整夜与阮贤云共处一室,邹楠粤的确不太自在,她感到自己必须找点话题聊:“我记得外公说过,如果他早生几年,他也有机会上大学。”

    “你外公时运不济,1966 年学校停课后,有个赤脚医生想收他当徒弟,他是大队唯一的高中生,队里安排他去学校当老师,哪想到他拒绝了赤脚医生,转头老师的岗位被另一个家里有点钱的人抢走,所以你外公才做了一辈子农民。”

    其实外公这段往事,邹楠粤听过更详细的版本,她知道学校没有停课之前,外公的读书生涯非常艰苦,但也非常丰富。艰苦是因为贫农出身,交学费后家里没有余钱,每天早晨只得步行三个小时去上课,饿肚子更是常有的事。丰富的是学校时常公费组织交流活动,有点类似于现在的交换生,他们乘几天几夜的轮渡到另一座城市参观另一所学校,最后一次返回路上全面停课,他的读书生涯就此结束。虽然后来恢复高考,但是荒废许多年光阴,又被生活重担压着,他这辈子的命运就这么残忍地改变。

    她心中叹息,并设想:“如果当时没有人抢走外公的老师名额,外公当了老师,妈妈你的命运会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那是当然。”阮贤云点头,当年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她只上完中学。

    邹楠粤说:“也许你也有机会上大学,就不会遇见爸爸了,不认识他,你就不会和他结婚。”

    隔了两秒,阮贤云道:“如果不遇见你爸爸,就不会有你了。”

    “其实只要你能过得幸福,没有我又怎样呢?无所谓。”邹楠粤想也不想,“我反而希望你不要遇见爸爸,不要嫁给他。”

    阮贤云再次沉默,这次隔了两分钟,她才开口:“粤粤,你爸爸出事,你在怪我吗?因为我和他闹离婚,害他分心。”

    邹楠粤立即转头看她:“和你没有关系。”停了停,她告诉她,“爸爸答应和你离婚之前,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那天是个工作日,她下班回到租房后还没开始做晚饭,二月难得有一场绚丽晚霞,吹着风,楼下层层叠叠的树叶如波浪般起伏,邹楠粤趴在阳台栏杆上刷社交平台,惬意地享受工作结束后属于自己的独处时间。忽然屏幕上跳出爸爸来电,顿时将好心情驱散,她犹豫了一会才接通。

    自从她工作以来,爸爸总爱妈妈不在场时给她打电话,向她埋怨妈妈打牌,或者催她谈恋爱。邹楠粤并不耐烦听这些,麻将只是妈妈的一项业余爱好,妈妈有赚钱的能力,而且输赢不过两三百而已,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谈恋爱,她总不可能为了结婚而随随便便找个男朋友。

    这次爸爸的开头依然是“你妈又去打牌了”,邹楠粤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刻她的坏情绪一下子爆发,她没好气:“妈妈爱打牌就打牌,她自己挣钱自己花,你凭什么干涉人家?”

    大概她说得太不客气了,爸爸在电话的另一端陷入缄默,邹楠粤心里想,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他只要不说话,妈妈就拿他毫无办法。

    邹楠粤感到深深的无力,她发自肺腑地问他:“爸爸,你觉得妈妈嫁给你幸福吗?”不待他回答,她继续说,“你俩哪年过年不闹离婚?我从小到大,就没过上一个真正快乐的春节。”

    爸爸当时应该是要解释什么的,但是邹楠粤没有给他机会,她一口气将心里话全部发泄出来。

    “我觉得妈妈和你结婚,她过得很辛苦。你一点都不心疼她,没给她买过一份礼物,哪怕是一束花,她买新衣服,她烫了头发,你不会夸她好看,反而不满她花了钱。在家里你没有做过一次饭,洗过一次碗,拖过一次地。妈妈和你在一起生活真的好累,她现在想松口气,你让她喘口气吧。”

    她记得最后爸爸问她:“那,我和你妈离婚,你跟谁?”

    邹楠粤也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我谁也不跟,我这么大了,已经过了必须依靠谁才能生活的年龄。”

    第十四章 多给自己一点耐心

    邹文栋出事后,邹楠粤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她恨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那天上午爸爸真的心神不宁,她那些指责他的话才是罪魁祸首。

    她不是个好女儿。

    如果妈妈能够改变人生,她和爸爸不相遇,那么他们会有各自不同的伴侣,生另外的孩子,爸爸的人生也改变了,他们应该都会幸福一点吧?

    阮贤云眼睛湿润,她不允许邹楠粤这样想:“你爸爸心大,他要是真能听进你那些话,早就和我离婚了,哪用拖到今年。那天……是他自己的命。”

    邹楠粤将这些说出来,并非想得到妈妈的安慰,而是要告诉她:“所以,我没有怪你的想法,你不要把奶奶他们的话当真,管他们说什么呢。”

    “如果早知道你爸爸会出事,我就不和他提离婚了。”阮贤云满怀歉意地说,想了想,她告诉邹楠粤,“其实,你爸爸对我也没有那么差。”

    邹楠粤疑惑地望向她。

    “以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他也送过我玫瑰花,带我去歌舞厅,带我看电影。那时候一张电影票很贵的,一张就要二十多块钱,他一个月工资也才几十块。你爸爸这个人,花钱心里没数,记得你高三那年我留在家里,到了年底你爸回来,居然没剩什么钱,相当于白干一年,把我气坏了。”

    阮贤云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直到你上大学,家里确实没攒下多少钱,以前工价低,这几年才猛地涨起来。你爸现在变得抠抠搜搜,用点钱他就不高兴,我也有责任,年轻的时候穷怕了,常常骂他,叫他把钱花在刀刃上。”

    说到这些,阮贤云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别看我和你爸吵架他总是一声不吭,在人前,他也要面子的,出了门,如果我说重话,他会发脾气。”

    “我爸还会发脾气?”邹楠粤意想不到。

    “你没见过你爸爸发火吧?关着门,我和他无论怎样吵闹都没关系,在外面不行,你爸这个老实人也有几分气性。”

    邹楠粤以为自己对父母的婚姻做出错误判断,她问:“妈妈,那你觉得嫁给爸爸幸福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很长时间,阮贤云才轻声说:“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谈不上什么幸福不幸福。”

    邹楠粤觉得难过,又问:“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嫁给爸爸?你选择他,他身上总有一点你看得上的地方,有一点可取之处吧。”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邹楠粤甚至都以为妈妈不会回答了,最终阮贤云轻轻地说:“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是我的命吧。”

    邹楠粤感到抵触,爸爸出事是他的命,她和爸爸结婚是她的命,难道无论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都是命运弄人吗?

    她忍不住说道:“是你自己选的。”

    阮贤云:“……”

    气氛急转直下,本来聊到他爸爸的反差,还有些许温馨,但又因内心的分歧僵持,显然无法继续交谈下去,于是关了灯睡觉。

    邹楠粤一时半刻没法睡着,她背对阮贤云,侧躺着看手机,微信【朋友圈】一栏显示何家家更新状态,于是进去看她发了什么。

    今天何家家和喻柏林去摘樱桃,她分享了九宫格的照片。

    照片中,何家家笑容甜美,看起来健康、舒展,充满生命力,这样的女孩,谁不喜欢呢?邹楠粤一张接一张地划过九张照片后,给她点了一个赞。

    阮贤云也没有睡得着,黑暗中,她无声地看着邹楠粤背对着她玩手机,心中格外苦涩。过了许久,她翻了个身,默默揩眼角。

    邹楠粤的心情平静下来后,懊悔极了,刚才不该那么冲妈妈一句。自己不过是生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代,爸妈又给她创造了足够安心完成学业的物质条件,她并不能与妈妈感同身受。她在她的付出中获得进入社会生存的能力,当然可以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妈妈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什么呢?她根本没去了解,就生了妈妈的气,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她想,她应该对妈妈说一句对不起,尽管道歉认错和表达爱意一样难以启齿,她纠结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转身,旁边床上静悄悄的,妈妈好像已经睡了,她没放在心上吗?邹楠粤不禁松口气。

    昨晚邹楠粤也没有睡几个小时,到了凌晨两点,眼皮子开始打架,她陷入一个其实已经睡着了但脑中意识感觉自己并没有睡着的状态。

    怎么回事?爸爸抱了只小狗回来让她养,邹楠粤觉得做梦似的,原来爸爸出事故不是真的,她兴奋得要跳起来,躺在床上的她蹬了下腿,紧接着被现实冲击,只是个梦啊。

    酒店房间里门和窗都关得紧紧的,空间并不算宽敞,邹楠粤心里很闷,快透不过气来似的。

    阮贤云睡熟了,她不断发出鼾声。

    邹楠粤忽然想起今年春节爸妈闹离婚,爸爸被赶到客厅沙发睡觉,离她卧室很近,她听见爸爸震天响的呼噜声,感到匪夷所思,妈妈这么多年怎么睡得着?此刻她明白过来,妈妈白天同样经历了辛苦工作,到了夜里早就疲惫不堪,哪里还能考虑“噪音”问题。而且,因为天长日久的过度劳累,她也变成这样。

    她心中愈发难受,刚才那个梦、以及妈妈的鼾声都让她迫切地想逃离这个房间。

    邹楠粤拿着手机乘电梯下楼,刚在大堂接待区的沙发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起来脸色糟糕,前台工作人员过来问她怎么了,是否需要帮助。

    对方眼神关切,邹楠粤摇摇头:“谢谢,我只是下来坐坐。”

    虽然工作人员回到前台,但对方仍然不时朝她投来目光,被注视着,邹楠粤感到不自在,于是她起身去外面。

    清晨五点了,马路两边长长的路灯将浓重黑色稀释,这会儿时间尚早,人和车都不多,邹楠粤呼吸着带着淡淡灰尘味的空气,有种即将窒息、无处宣泄的痛苦,她那种想自救的感受又涌了出来,她如果不找人说会儿话,一定会被憋坏。

    她只能想到梁和岑,酒后已经把他当作救命稻草抓过一次,他不会介意第二次吧?邹楠粤管不了那么多,她无法去考虑此时是否会打扰梁和岑睡觉,拨通他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起没多久,梁和岑就醒了,他看了下来电显示,睡意瞬间消失,按下接听,同时坐起来按下床头的开关,灯亮起时眯眼适应片刻。

    电话通了后,邹楠粤却没有开口。

    沉默中,梁和岑的心不禁提起来:“粤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