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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春(六十七)

    他尚未看奏书上内容,已是先悬心叹了一声,来送信的人全身是血一脸尘灰,眉目如丧考妣,是个人都能明白,传的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殿内呼吸可闻,更有甚者将头垂了下去,好似皇帝要从奏书里放出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逮着谁,就得把谁吞下肚。

    李敬思暗暗将目光在送信之人身上打了几转,心下了然,薛凌才是真的。幸而那二月春,自己不曾拆封,全数给人送了去。

    苏凔寻常模样站在左列队伍中间,大抵唯有他,丝毫不关心那奏书上到底写了啥。

    垣定青烟散尽,魏塱捏着奏书呆滞良久,只得一声“无耻狗贼,敢安此祸心,行此恶举,百死难赎其罪。”

    这无耻狗贼,显然骂的不是樊涛与黄家直流,而是带兵去讨逆的杨素。竟妄图毒杀满城百姓而取胜,奸计未成,反生民怨,天地不容。

    至于昨儿那封大捷的军书,自然也是杨素造伪。

    朝事散罢,底下人急急慌慌给薛凌传话,说是魏塱当场下旨,由李敬思领兵去抄了杨素满门。

    另着兵部抽丁,十户一甲,凡年十四以上男子皆不得避役,一甲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即日赴营点卯。

    再着户部再起税由,以作军需。更起了一道认捐书,说的难听点,就是逼着各臣子掏钱。

    这雪自晚间下起,一直到正午间还纷纷扬扬不见停。含焉不畏冷,和一众丫鬟在院里堆了老大个雪人,薛凌便倚在栏杆处懒懒瞧。

    待来人住了嘴,仍未听到她想听的,有些意兴阑珊,拖着嗓子道:“都是些无趣事,你去问问逸白,什么时候请沈元州回来啊。”

    那人答了事,恭敬要辞,薛凌摆摆手,待人走出两步又道:“哎等等。”

    “姑娘还有何事?”

    “也顺便问一嘴,什么时候从西北调兵回来。”

    人答了是,方顺利退了去,薛凌尚趴在栏杆上嫌弃:“五丁抽二,怎么不抽死他。”

    这个抽法,听起来好似魏塱根本不打算从西边调兵。倒不是说他不调兵,拓跋铣一定不会南下。只是如果西北的战事若不艰难,那沈元州必然深得人心,自己哪有机会趁虚而入呢。

    单凭那枚兵符,很难有胜算啊。

    薛凌又叹得两声,含焉隔着几簇树枝喊:“姑娘怎么不下来啊。”她自抬脚要去,薛暝冒出来说是张二壮趁着下雪得了几只野味,拿来给姑娘尝个鲜。

    薛凌一时没想别的,心生开怀,骤雪之后就是野趣多,若不是在等朝堂消息,自个儿也早早去林间转转,难得垣定那头的事儿已然尘埃落定,无牵无挂一身轻。

    她笑问是何物,倒也没什么稀奇,无外乎两三只冻傻了的山鸡野兔子。薛暝不知她何以如此欣喜,道是交给后院去了,看模样,定是养不活的。若是薛凌喜欢,晚间他去寻两只来养着玩。

    薛凌并无此意,随口便过,只说幼时捡这些东西好,听来有趣,谢过张二壮惦记罢了。

    薛暝看她语间喜欢藏都藏不住,道:“如此,那你可要亲自去见见他?我本直接打发了,他非说要等你回过话再走。”

    这会往园门外跑是远了些,为着几只野鸡去跟个马夫道谢,就算要装样子,未免也过于折辱。她只觉薛暝脑子抽风,一口回绝,道是:“去什么去,赏他....”

    话到此处,蓦地停住,脸上笑意瞬间隐去,薛凌冷道:“多取些银子给他,取个千儿八百两,再赶上珍珠美玉良瓷神药,都给他塞些。”

    这嫌恶来的突然,薛暝愣了一愣,薛凌又道:“昨儿许给他的,若是说的准,就赏他些好东西,他来讨赏的。反正这里不缺破烂,你看着给。”

    说罢一甩袖,浮出笑意去了含焉处,兴高采烈模样拘了满满一捧雪。

    刺骨凉意在手上四五日还未褪去,房里炭盆加了又加,总算皇宫里的雪积到半尺厚,给了魏塱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罢朝。

    只是朝可以罢,朝事却不能罢,各地文书跟雪一样遮天蔽日往房里堆,受灾的,缺税的,逃役的,垣定一事后,起兵的,再不止是黄家人。

    即便斩了杨素满门,仍然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更堵不住垣定城下浩浩暗河。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今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交什么税,抽什么丁,与其为狗皇帝送死,何不就地举旗,落一个生死义气在,兴亡大道存。

    这雪断续下了十来日,直至三月中旬末,天上方见着太阳。再听朝事,大梁北起垣定,南至临春,皆是兵连祸结,农耕毁尽。相较之而言,倒显得西北成了一片乐土。

    那边开春晚,种的都是些耐寒作物,另胡人尚未打过来,有沈元州坐阵,也未有举兵生乱之事。

    逸白亲自来报,说是已递了折子,奏请沈元州回朝领兵平乱,西北那头,可暂交给其治下。

    朝堂之上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今日未争出个定论来,魏塱自个儿似乎也有犹疑,所以具体下不下旨,估计还得明后日方有结果。

    薛凌听罢想了一阵,道:“你看,沈元州回是不回?”

    逸白毫不迟疑,道:“依着小人看,沈将军多半要抗旨。只是这旨发不发,小人反倒没主张,姑娘怎么看。”

    薛凌笑笑道:“这烂事我也说不准,且等着吧,霍家姑娘没说道说道?”

    近来事多,出入宫门风险太大,既无要紧事非得面见,霍云婉谨慎,再未召过薛凌,她自乐得清闲。

    然若说普天之下谁最了解魏塱,霍云婉当不得魁首,至少是其中一个。薛凌亦是有所好奇,魏塱会不会下旨,故有此一问。

    逸白笑言霍家姑娘多日未染尘事,且不知皇帝作何想。薛凌忍不住乐,笑讽了一句:“怎么,这是真要成佛上天了。”

    语间未有尖酸,反显亲近之感,逸白跟着附和两声,说是近来阳风送爽,上天正值事宜。

    话末递了个一指厚的小盒子来,道:“近来各地乱民四起,四处流窜,京中防范的紧,姑娘收一纸路引去,万一遇着不开眼的,免了麻烦事。”

    薛凌接过盒子道:“怎么,天子脚下,都有乱民了?”

    “垣定开青等地离京不过数百里,这大半月过去,有人过来也不稀奇。”

    薛凌轻哼一声开了盒子,逸白本欲告退,又闻她似自言自语道:“这东西,我只听过,生来就没见过,不记得哪年哪月就没用了,怎么如今倒窜出来了。”

    逸白不好直接走,道:“太平年岁里,往来去留不是什么大事,自然见不着。而今.....皇城自该谨慎些。姑娘不必怕麻烦,且交由身边人拿着就是。”

    薛凌再未说话,逸白褪去后,她又看了看里头薄薄一张纸,上头盖的是京中衙门的官印。这东西,是真没见过,以至于连纹样制式都无从辨认。太平年岁里见不着,而今见着了。

    那就是.....不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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