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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五十九)

    宫女取水回来,仍是双手奉上,说着讨好的话。雪娘子微笑了接过来再没喝完,依着软枕捧了那半杯水良久,说是肚中胎儿闹腾,睡不着想自己静静,让宫女不必站在跟前。

    丫鬟好生劝慰后依言退到帘外,屋内烛火昏暗,她低头,看着杯中茶水静谧。一转头,王宜长吁短叹放了茶碗。

    他已带着黄旭尧回了衙门,却什么东西也没问出来。这男人失魂落魄,哭笑渗人,谁凑上去他咬谁,大抵是经不住刺激疯了。

    这也怪不了黄旭尧去,他是被强行从案发现场拖走的。衙差既去过,当是细搜过那宅子,一看有没有别的活口,另外也找找可有凶手蛛丝马迹。

    但如此大案,后头定是刑部接手,为了不破坏现场,衙差尽可能不去动里头东西,那两岁小儿尸首还在路边搁着。

    如此境况,黄旭尧怎能乖乖跟着衙差走,再三劝慰不得,王宜只能先令人将其绑回衙门,又着人赶紧去请示刑部侍郎戚令及其治下。那厢怎么处理,目前还没消息来。

    这么一折腾,又还有个黄旭尧龇牙咧嘴上蹿下跳,王宜自是睡意全无。人坐在大堂上,瞧着几个衙差来回制着黄旭尧,茶水灌了一壶又一壶。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安抚黄旭尧,尽可能在戚令来之前问出个名姓缘由。刚才衙差可是瞧过,宅子里钱银珠宝分文不少,妝匣柜子丝毫没动,妇女也没有被奸淫的迹象,皆是直取性命。

    这得是为啥,说明那凶手他不求财也不求色啊。这年头,杀人放火,不是为财,那只能是为仇了。

    有这么个缘由,王宜反倒不甚同情黄旭尧。惨是惨了点,可能闹得这么惨,那得是多大的仇啊。落金街那住的人,难说......

    不过正因为是寻仇,案子反倒比别的好查,至少有迹可寻。若能先知道些重要线索,将来案卷上也可留个清名。

    王宜到底是唏嘘了几声,既为着问不出来,也为着......自家也有娇儿年幼。人这辈子,真是没地说理了。

    黄宅案发是二更不久,四更中偏末,戚令总算出现在王宜面前。审案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而是刑部下属理事院刘希夷主理。

    这些人的官位,原犯不着深夜亲自起身处理案子。初审复审之流程也到不了刑部,只是京中不比别处,突而出现一家百来口尽数被屠,两岁幼儿都不得放过,凶徒更是猖狂至衙门行凶。

    这等暴行若是还能高枕酣眠,明儿皇帝一听说,估计刑部得换个人来操心了。是以戚令起的飞快,大致了解经过后,又着人传了刘希夷,让他赶紧安排人接手此时,自己则身先士卒往王宜处赶来。

    黄旭尧闹了三四个时辰,早已体力不支,蜷缩在地上再不言语,只仍不让人靠近,任凭身上血水泪水泥土混在一起,臭气熏天。

    戚令领着提行公事与三四个捕手衙差脚步匆匆,落地有声。未等进门,王宜即起身快速迎了道:“戚大人,深夜.....”

    戚令冷冷打断道:“听说有个活着的,人在哪,可有什么口供。”

    王宜讪讪直起腰,伸手示意门内道:“人在里面,夜风大,戚大人里面请。”

    他话音未落,戚令已掀了袍子进身到里面。黄旭尧痴痴跌坐着,发丝散乱,双目空洞,脸上脏污一片,念念有词不知道说的啥。

    戚令甚少在第一案发现场见过幸存者,倒是提审过不少凶手或者嫌疑人。有些用刑用的多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也是这幅样子,其实就是......自个儿不想活了。

    再说难免,人之常情,在自家府中大致了解情况后,一路过来又将细节问了些。据说最早到的衙差亲眼看见凶手将孩子刺死在这倒霉鬼怀里,搁谁身上谁也得疯。

    戚令蹲下身子,扶正黄旭尧,温声道:“我是刑部侍郎戚令,没事了,你已身在衙门,再无人能伤你分毫。”

    大抵戚令做派看起来远比王宜靠谱,黄旭尧眼里有了稍许反应,缓缓移动目光看着戚令,虽还是没说什么,总好过那会油盐不进。

    戚令紧道:“我知你悲痛难忍,但本官不得不硬接伤疤。拖得越久,越难搜捕凶手,难道你不希望朝廷将贼人绳之以法,告你妻儿在天之灵”?说罢瞧着黄旭尧,有鼓励之意。

    黄旭尧眼中希冀愈来愈甚,好像真的为之触动。王宜在旁边抹了一把头上汗水,暗道自个儿刚才不也说的是这些么,怎地不见他有反应呢。

    俩人正以为有结果时,黄旭尧忽而咧嘴一笑,继而又彻底颓唐下去,双手伏于地面,长啸不止。

    戚令倒退一步,差点没稳住身子,好在底下人及时扶了一把。起身之后等了片刻,见黄旭尧丝毫没有要停止的举动,便对着一年岁稍长的属下招了招手。

    王宜正纳闷,却见那人从腰间掏出个瓶子,里头液体不知什么玩意。晃荡了两下,跟着戚令的人随即上前,硬架起黄旭尧,后者自是踢打撕咬连连不肯就范。

    王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为难道:“戚大人......这这这。”

    戚令怒道:“二更时的凶案,到现在受害者姓甚名谁都不知,明儿街上一传,你不要脑袋,我还要呢。”

    王宜急忙道:“这哪不知呢,他姓黄名早,我让底下拿了册子来核对无误,大人您可要过过目?”

    戚令重哼一声,懒理这蠢货。吩咐自己人道:“给他灌进去。”

    那瓶子里是大夫开的安神汤,经常用来应对这种大喜大悲情绪不稳定的人。京中案子紧急主要就是因为离皇帝近,根本蛮不住。此桩凶案又是为仇,你可以抓不着人,那是人能跑,但你不能人是谁都问不出来吧,那可就是办事不利。

    再者死者一百来口,明儿必定民声沸腾,没个三五说道,哪里压的下去。他实没时间与个疯子硬耗,一瓶安神汤不够使,干脆就将人拖回去,扎上几针让他老实老实。

    戚令话音刚落,黄旭尧忽而不挣扎了,拿着药的走到近处,先试探了两下,防止他突然发狂打翻瓶子,这种花招以前见得太多了不得不防。

    黄旭尧仍无反应,最后乖乖饮了药汤。王宜长松一口气,看人反应好像确实镇静了,还当是药有奇效。

    戚令再次站到面前,开口想说两句场面话,先告罪道:“本官.....”

    “我认得你。”

    戚令皱眉。

    “你是戚令”。黄旭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