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顺天意

    刚听说吕氏被诛，使者就请刘恒前往长安登基称帝，这是一个多么吓人的笑话。刘恒一生默默无闻，没为诛灭吕氏贡献一丁点力量，论品格，讲资历，都轮不到他做皇帝。周勃突然给他这么个大馅饼，刘恒真不敢啃。

    刘恒母子好不容易逃出长安，逃出赵王之位的陷阱，他母子二人从没奢想大富大贵，只求继续淡然地生活。周勃遣使前来，刘恒不问这块馅饼是好是坏，他只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那些大臣都是高祖皇帝的旧部，能征善战，阴谋诡计多得很。他们迎立你为皇帝是名，内心阴谋却深不可测。他们设此圈套，主要是畏惧高祖皇帝和吕后的余威。刚刚诛灭吕氏，长安人心不安，他们要以迎立你为名，做点表面功夫。我劝你称病留守，静观其变。”郎中令张武主张拖延不往，静观其变。张武说周勃等有阴谋，却只能说对方的阴谋深不可测，等于白说。薄姬母子相依为命，能活到今天，全靠淡定自持，静观其变。张武一席话，没说上重点，却说出了刘恒心中所想。刘恒是保守主义者，他不敢奢求生活变得更好，只求生活不要变糟。

    可是，中尉宋昌不同意张武的提议，他建议刘恒前往长安，并且列出几条理由：第一，秦朝行苛政，诸侯并起，最终是刘氏称帝，这人人都知道，因此皇位还是刘氏的；第二，刘邦分封子弟为王，各位王的封地都互成地利之势，天下疆土格局难以变动；第三，大汉王朝废除苛政，法令严明，广布恩德，百姓安居乐业，不愿遭受战乱；第四，吕雉狠毒，但周勃持节进入北军大营后，将士人人表示支持刘氏，这是天意使然，而非人为；第五，就算大臣想起事，百姓也不听他们使唤，再说长安有刘章和刘兴居等宗亲，外有吴王、楚王、淮南王、琅玡王、齐王和代王等守御边疆，天下还在刘氏手里。宋昌说了这么一大堆，结论是：代王资格最老，仁爱贤孝，天下皆知，大臣是真心迎立，可以放心前去。

    很明显，宋昌的话井井有条，比张武的有说服力。刘恒虽然明白，心中却没底，因此不敢贸然前行。刘恒个性小心谨慎，一时踌躇难决，便去问老母亲薄姬。凡遇大事，刘恒都要和老母亲商量。

    自从魏豹死后，薄姬的一生都在等待。等待久了，判断力迟钝了，无论遇见什么，薄姬都不敢拿主意。天幸，她母亲教给她一项独门功夫：求神问卦。

    傻人有傻福，这话是用科学证明不了的真理。薄姬给刘恒卜一卦，这一卦是好卦：大横。古人卜卦，用烈火烧烤乌龟壳，依据火焰灼烧的裂痕判断卦象。大横，就是乌龟壳被烧裂后全成横排，没有竖列，也没有斜纹。烈焰灼烧，乌龟壳竟然全是横排，没有竖列，还真有点奇。

    据卦词所言，大横代表：大横庚庚，余为大王，夏启以光。意思是：大横预示更替，我将为王，光大祖上基业，就像夏启继承大禹。

    刘恒大惑不解，说他已经是王了，还要成为什么王。巫师说：“是大王，而不是王。大王，是天子的意思。”

    天子就是皇帝，他还没出生时，魏媪就说薄姬能生天子，薄姬又跟刘邦说她能生天子。现在，卜辞预示他将成为天子，刘恒开始相信了。刘恒不是相信卜辞，而是相信天意。薄姬一步步走到今天，真是天意。刘恒能当上皇帝，更是天意。

    宋人魏了翁作了首词，《八声甘州》，最后两句是：算眼前、未知谁恃，恃苍天、终古限华夷。还须念，人谋如旧，天意难知。

    天意果真难知，就算知道“刘恒乃天子”是天意，谁又会信这样的天意？有的历史学家觉得，历史是天意造就的，个人无能为力。面对天意，刘恒同样无能为力，因此他小心谨慎。大凡小心谨慎的人，都是无能为力之人，项羽力能扛鼎，他从不小心留意。上天要谁死，就先让谁狂，吕雉很狂，那是死亡的前奏。

    面对天意，刘恒还是小心谨慎。他派舅父薄昭前赴长安，向陈平和周勃等探明虚实，证明迎立一事是真是假。薄昭随刘恒母子从吕雉的魔抓中逃到代郡，忠心耿耿，精明能干，刘恒信得过。到长安后，薄昭求见周勃，周勃将迎立刘恒的原因细细说明。周勃不会作伪，薄昭见他真挚诚恳，即刻回报刘恒：迎立是真，可以前去，放心。

    熬了这么多年，薄姬熬白了头发，刘恒熬垮了身体，终于熬出头了。宋昌所言成真，刘恒拜为参乘，张武前往长安报信：新皇帝就要来了。

    先派薄昭探听，又派张武报信，刘恒是想排除一路上潜伏的各种不安。他深知，走向皇位的道路曲曲折折、坎坷难料，越看似光明平坦的大道，脚下隐藏的危机可能性越大。平安来到高陵之后，刘恒又派宋昌先到长安报知，欲引陈平和周勃等前来迎接。

    刘恒这一招叫做力未到先造势，他不知长安虚实，只能先造声势，让百姓都知道朝臣迎立他为皇帝。百姓知道他是皇帝，众怒难犯，朝臣就不敢随意摆弄他。

    当张武来到长安，陈平和周勃听说皇帝将到，率领群臣，齐往渭桥等候。宋昌见渭桥黑压压的一大片，峨冠博带，全是官员，马上回报刘恒：安全得紧，可以动身。官员全体出迎，声势足了，皇位龙椅被安稳了，刘恒即刻前进。

    刘恒一到，百官下跪迎接，口中说尽感恩戴德之语。屁股还没坐上皇位，刘恒不敢轻易地受礼，见百官下跪，忙下车还礼，态度恭谨至诚。迎立如此谦恭有礼的皇帝，周勃心怀大畅，满腹得意，骄傲地走到刘恒身边，轻声说：“我们私下谈谈。”

    皇上如此谦恭有礼，周勃立此大功，一颗心不禁开始骄傲。宋昌见周勃脸有得色，恐他居心不良，大声说：“如果说的是公事，就公开说；如果是私事，皇帝没有阴私。”此言一出，群臣都吃了一惊，周勃更是冷汗直冒，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奉上玉玺。

    玉玺是皇帝的象征，掌管玉玺就是掌握皇权。周勃双手奉上，刘恒婉言谦让，坚拒不接。群臣多番相劝，刘恒还是婉言相拒，最后说到代王府邸商议。皇位，人人想坐；皇帝，人人想当。刘恒就是既想当皇帝，又会坐皇位的人。朝臣因他谦恭仁厚而迎立他，他自然要表现得非常谦恭仁厚，力求名副其实。

    刘恒进入官邸，群臣全体跟随。刘章和刘兴居等宗室人员一起说：“刘弘那家伙不是孝惠皇帝的亲生儿子，他不能侍奉宗庙。群臣已经和琅玡王、宗室、大臣、王侯等商议，认为代王是高祖皇帝的孩子，理应继承帝位。”

    谦让多次，刘恒这次来个逐个击破，将那些有可能接任皇帝的人说出，让朝臣全体否决。如果朝臣否决了所有人，他就能安心继位称帝。刘章等人话中没提及楚王，刘恒就说让楚王为帝。群臣说楚王和其他王的母家凶恶得紧，畏惧外戚擅权，不能让他们当皇帝。朝臣恭请刘恒受玺称帝，刘恒坚拒。朝臣多次相劝，刘恒屡屡拒绝，一来二去，刘恒多次向西、向南谦让。东西向、南北面是古代的礼仪方位，刘恒如此做，表示坚拒不受。刘恒多次相拒，群臣又烦又累，该是大人物出马了。这时，言语最有分量的陈平说：“我认为你侍奉刘氏宗室最合适，天下诸侯、王国、将相和百官等都认为你合适。为苍生着想，你还是接受玉玺称帝为好。”

    陈平的话表示所有人都同意刘恒称帝，刘恒多次谦让，就要这个结果。陈平话音刚落，刘恒即刻受玺称帝。陈平会说话，所以一语中的；群臣不会说话，便是枉费唇舌。面临大事，还是需要大人物来解决。

    欲行非常之事，必要非常之才。陈平是非常之才，能办非常之事。

    刘恒登基称帝，开创了大汉的“文景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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