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总是来了又走，怎么办呢？

    夏野住院五天，前三天终于把感染控制下来，后两天做了一整套最高规格的身体健康检查。今天终于可以出院了。

    下午，韩筠舟在病房里跟夏野解释他的检查结果，他看着报告，眉头微微拧着：「你的情况不太好啊，激素很乱，你太虚了。」

    「太虚了？这是什么病？」夏野很疑惑，伸手接过韩主任手上的报告。

    「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一种病，」韩筠舟指着报告上的数据让夏野看：「你的各项检查都正常，但所谓的正常都仅仅只是达到低标而已，主要问题还是出在你的性腺。性腺体主要控制性素，但同时也触发其他激素作用。现在你的腺体萎缩，激素无法分泌，也没办法跟身体其他各处的器官互相作用，所以那些器官功能会慢慢变弱。」韩筠舟解释。

    「嗯？性腺体不是只分泌性激素，负责控制週期跟信息素什么的。跟其他器官也有关係吗？」夏野问。

    「哎，激素交互作用的机转太复杂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你已经萎缩的性腺。」韩筠舟有些心虚的移开眼睛。

    韩明修先前已经跟韩筠舟说了夏野擅自施打来路不明的抑制剂，好像导致性腺出问题，也说了夏野不愿治疗。受韩明修所託，他这回就是来说服他接受治疗的。

    夏野看韩筠舟说不出合理的解释，心里更疑惑了。未分化前，性腺尚未成熟，那时也没分泌什么屁激素啊，身体不还都是好好的？这个主任分明在唬烂。

    在大四休学前，夏野好歹也是个资优生，智商还是在线的。他想了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韩明修跟你什么关係？你们都姓韩，不是刚好碰巧只是同姓吧？」

    韩筠舟摸摸鼻子：「我是他堂叔，我爸爸是他爷爷最小的弟弟。」

    果然。这个医院是韩家的，他的主治医生也是韩家人。

    夏野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想干嘛，但是我现在这样很好，我不要治疗。」

    「这怎么可以？」韩筠舟急了：「你性腺体萎缩了四分之一，这已经是不可逆的伤害了。剩下的四分之三功能也有受损，如果一直放着不管，细胞会渐渐凋亡，性腺剩下的功能以后也会渐渐丧失。你到了最后会完全不分泌，你不会动情，不会发情，没有信息素。这个严重性你明白吗？」

    「这样听起来很好，完全是我要的。」夏野满意的说：「这样的过程要多久？本来我还想动个手术摘除性腺，现在不用挨刀了是不是？」

    韩筠舟看着眉目舒展的夏野，惊讶的说：「你才二十三岁这么年轻，摘什么性腺，你在想什么？」

    夏野认真看着韩筠舟：「我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不受制于人，才能安全带着孩子活着。」

    「发情期、信息素对我而言，是非常多馀的存在。我并不想招来麻烦。无主的omega常常不自知的散发寻找alpha的信息，加上我生產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发情期间隔越来越短，信息素也越来越浓，靠一般的药物根本抑制不住，所以那时我才找到黑市去，买了强效抑制剂。」夏野平淡的叙述：「第一次用的时候，可能发情期已经要开始，起始剂量压不住，我的信息素还是露出去了。你知道三更半夜体内在烧，门外几个大汉在撞门，孩子吓得在怀里哭，这种情况有多可怕吗？」夏野皱着眉回想，过于甜美的信息素止不住地从关上的门窗缝隙往外露，他自己湿淋淋狼狈不堪的连孩子都要抱不住。门外有好几个疯狂的alpha哐哐的撞门想要破门而入，再远一点有人大声咒骂不要脸的omega故意放出信息勾搭、引人犯罪。撞门声、咒骂声、啼哭声，还有自己羞耻黏腻的呻吟声，那一夜的不安寧，至今仍是恶梦。

    「我打电话报警，警察把那些发狂的alpha带走了。可是他们都知道有一个随时会发情的omega住在那里。那些人在被我诱发之前，都是正常的alpha，都是彬彬有礼的好邻居。可我一旦发情，搞的天下大乱。且不说我害人失控，或是我自己被暴力强迫，要是在混乱中孩子受到伤害，怎么办？」

    夏野吐出长长一口气：「后来我自己加重了剂量。几次之后，我发现我渐渐没有发情期了，味道也淡了很多。这样很好。我可以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孩子。没有性腺的干扰，我会好过很多。」

    听完夏野的叙述，韩筠舟难受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知道夏野用了黑市的药，但不知道这个看来鲁莽草率的作法，是夏野逼不得已的选择。韩筠舟虽然身为韩家人，理应站在韩明修这边，可此刻也不免想把他抓来痛打一顿。算了，回家再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帮忙夏野恢復健康。

    他还想再劝：「不对，不是这样。夏野，你可以有一个alpha，他会帮忙你，不需要你伤害你自己的身体。」

    「人不可能永远依靠别人帮忙、等着别人来保护的。」夏野轻轻的摇头：「很多事只能靠自己。」

    要是他总是来了又走，怎么办呢？

    性腺能修好，心呢？

    韩筠舟看着坚决的夏野，他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因为工作的关係，接触过很多的omega，大部分的omega柔顺又依赖，运气好的，遇上负责任的伴侣，即便对方是beta，也能好好照顾、保护他／她们不受他人覬覦侵害。但要遇上不负责任、玩完就跑的，omega也只能自认倒楣，别无他法。跑的乾净也就算了，碰上恶劣的，有的留了脏病、有的给人胡乱标记、有的下了种，最后只剩下不知所措满身伤病的omega独自承受。若这个omega自己不能坚强起来，下场将十分悽惨。

    韩筠舟时常作超过医疗范围的劝告，希望那些omega自立自强。如今就有一个典范，他实在说不出口，要夏野依赖韩明修。

    「夏野，我明白你不愿意依赖别人，说直接一点，你不愿意再依靠明修，是吗？」韩筠舟柔声的说：「那也没关係，不依靠就不依靠。」夏野防备的看着对方，听他说：「你放心，我不站谁那边。我是个医生，我站在健康这边。」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把性腺体的损伤治好。那些你担心的发情週期、信息素发散，都可以交给我处理，现在有更安全更有效的药物，能完全抑制週期，副作用也相对少很多。你可以相信我。」韩筠舟说之以理：「我刚刚跟你说的激素相互作用是真的，你不要以为你性腺毁了，就只是没发情期这么简单。没有信息素，你的细胞会快速衰老，其他器官缺少激素引导作用，功能会较正常人迟缓，久而久之脏器衰退是可以预期的。说白话一点，你的寿命会缩短。」接着动之以情：「你儿子，叫夏璃是吗？我去明修家看过他，他那么可爱，你捨得不多陪他几年，要让他早早没了爸爸吗？」

    夏野一脸惊愕，他没想过只是没了一个腺体，后果会那么严重。可要让他再恢復成以前那样，他也极其不愿意。

    谁愿意被激素引导牵制，去他的八十八％高度契合。根本只是他单方面被捆绑。

    不爱了就不爱了。alpha一句话的事，omega好多年都走不出来。不只是情感上被遗弃的痛，肉体上骤然失去标记人的信息素，他像染了毒癮一般，戒断症状让他痛不欲生，每天捏着杉木珠子当美沙酮用。好不容易挨过去了，这种痛苦他再不想重新经歷。

    夏野抿紧了嘴唇，迟迟无法下决定。

    「我……我再考虑一下。」最终，夏野这么说。

    「考虑什么？」韩明修从公司过来，直接先去帮夏野办出院。他办完出院手续推门而入，神色轻松愉快，今天他要来接夏野出院。

    「没什么。」夏野警觉的看了韩筠舟一眼，韩筠舟笑着说：「小璃实在太可爱了，我问夏野愿不愿意让我当小璃的乾爹，他居然还要再考虑。唉，明修，你看我是不是没魅力了？」

    「拜託喔，」韩明修翻白眼：「小璃要叫你叔公耶，什么乾爹，你连辈分都弄不清。」

    「嗯咳，」夏野打断韩明修这种无意义的话，夏璃不会回到韩家，也不用叫谁叔公。他看了看韩明修身后，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夏野脸色有点难看：「小璃呢？不是说好带他过来，我们要回家了。」

    「呃，」韩明修顿了一下，立即将先前想好的託辞说出口：「我今天公司太忙，没时间回去接小璃。我想先过来接你，再回去接小璃比较顺路。」

    夏野很不高兴，正要骂他说话不算话，韩筠舟开口了。

    「夏野亲自过去接小璃也好，」他对夏野眨眨眼：「这几天我堂哥堂嫂，喔，就是明修的爸妈帮你照顾小璃，你总该过去跟他们道个谢。」

    夏野听了韩筠舟的提醒，立刻反应过来。夏璃不是韩家人却受了韩家这么多天的照顾，他的确该登门道谢。这是亲疏有别，这是关于夏野对于夏璃身份的表态。他感激的看了眼韩筠舟，轻轻的点了头。

    韩明修本来还想说谢什么呀，这是应该的。可看见夏野忽然改变心意，同意走一趟韩家，他赶紧闭嘴。

    而韩筠舟，“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夹在这两人之间，他容易吗？

    一个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姪子韩大公子，一个是知道他吃尽苦头令人心疼的坚强男孩。他谁都想帮，也谁都帮不起。

    走一步算一步吧，先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