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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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雷声在夜间轰下,电光如刺。 淋着雨的张行简,面容苍如雪,终于露出了狼狈之色。 他看着沈青梧那瞬间清醒的眼神,心中颓然懊恼无状扑袭——就差一点。 又是只差一点! 他湿漉的袖内手指微抖一下,连他也要开始迷茫是否上天故意与自己作对:每次只差一点,这一点永远也走不到。 张行简心知败局将现。 可他从不临阵认输。 他仍试图想挽回这一败局—— 他艰难地、极轻地开口:“梧桐,只是一道雷罢了。” 沈青梧反问:“只是一道雷罢了?” 她说:“你是不是从不相信我的誓言?我发的誓,在你看来都是可笑,都是不值得遵守的?” 张行简唇动了动。 沈青梧打断,陷入回忆:“不错。天龙十九年的时候,你就和我说过,你不相信什么誓言。你自己不发誓,你当然也不相信别人的誓言。但是,张月鹿——” 她漆而静的眸子终于落到他身上。 她问:“我是不是也和你说过,我说话算数。我每一次发誓都是真的。” 张行简:“梧桐,听我说……” 沈青梧再次打断:“我不听你说。” 伴随着那突兀响起的电闪雷鸣,两人的距离被拉开。 沈青梧向他走来:“你说得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是我的时间。该是你听我说——” 她步步走来,他本不想退,却不知为何脚下趔趄,向后退了一步。 沈青梧维持着这副强势的逼近他的架势:“我真的觉得,人要说话算数,要为自己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负责。我从来不怕承担代价,你也说,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要从沈青叶手中抢到你,我要囚禁你,我要你带给我快乐,我要你平我多年的心愿。我只要我高兴,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想,你怎么想。 “生气就来报复我,打不过我就用其他法子赢我。沈青梧就在这里,不怕你讨价还价。” 雨水落在她身上。 她压着电光,步步逼近。 张行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她,不肯再退一步了。他脸色越来越白,像河里爬出来的水鬼一样。 张行简看着自己的沦落,无能为力—— 她每一次的强势,都吸引着他。 即使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沈青梧站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什么想法,自己到底想和他怎样。但是她知道她不想张行简如愿,不想他永远赢她一筹。 沈青梧问:“你在做什么呢张月鹿?你求我跟你走,你依然要算计我的心,用手段来对付我——用你的脸,用你的声音,用你的‘诚恳’态度,用你剖出来的心……无所不用其极啊张月鹿,不在乎所有手段啊张月鹿。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爱我,我就要跟你走?你是不是觉得,无论用什么法子将我困住,只要能困住,你好好待我便是,这便是补偿了? “你觉得我很好打发吗?” 张行简望着她的眼睛。 处于下方的人变成了他。 睫毛上的水一滴滴向眼中落,张行简喃声:“你非常的、非常的……不好打发。” 沈青梧:“我就是不平,就是不高兴。 “你没有在我需要你的时候看我,你在我讨厌感情的时候妄图拉我入局,你说我无法跟我自己和解。我确实不能与自己和解——那又怎样? “可我也是讲道理的。你说你待我如陌生人,那我也待你如陌生人;你说你喜欢我,我转头就要为之雀跃,为之感恩戴德吗? “我曾经恋恋不舍的人转头来看我了,我曾经千方百计得不到的人说他喜爱我——我确实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心动,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说谎。你太恶劣太狡猾太聪明,我不是你的对手。 “但我有自己的想法。 “凭什么呢,张月鹿?” 沈青梧问他:“赢家永远是你,败者永远是我?我一辈子仰望你,一辈子不和你相配,你但凡看我一眼,我都要开心——凭什么呢? “我就是桀骜,就是不听话,就是固执,就是明明哪里都不好,偏偏喜欢和你们对着干。我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嘲笑,难道我不知道我在旁人眼中很可怜,像个笑话吗?” 张行简轻声:“可是梧桐,爱情不是战争。不是你死我活才到结局,不是非要两败俱伤。” 沈青梧:“可是对我来说,爱情就是战争。 “我的人生就是战争——一直战,步步战。我没有学到过其他的生存方式,你说我可以换种活法,但我现在想不通。 “我现在,意难平。” 她当然意难平。 她不去想她十六岁的时候,对张行简是什么样的期待。想也想不通,想也多无用。 她只是知道—— 沈青梧说:“天打雷劈的誓言你不放在心中,但我从来不忘。那是我一生最认真的誓言……” “你没有真心吗?你怎么敢在这时候依然用手段挽回我?怎么连‘真诚’都成为一种手段了?你这辈子做事,难道没有一次,是全然不去算计,全然出于本心,全然顾忌不了所有吗? “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用喜欢我来包装你的利用之心呢? “怎么我像个疯子一样,你就高天昊月浊世公子?怎么你想要的东西就能拥有,我想要的就撞破头才能看到冰山一角?” 沈青梧眸子冰凉:“怎么别人都说,沈青梧配不上张行简。怎么从来不说,张行简配不上沈青梧呢? “怎么我那么多年的努力,我好不容易囚到你人,让你成为我对自己的一种奖励。你转头说爱我,就好像、就好像——” 好像她的努力全然无用。 好像她能得到他,是他希望她得到。 张行简为何一次次让她知道何谓不平,知道云泥之别,知道两人之间天差地别的距离? 茫茫然中,沈青梧想到了博容。 她有些明白了博容的处境。 进退两难,想反悔又不能反悔,想回头又不甘回头。人生这道悬崖,这道关卡,对于他们这类认真的人来说,太难了。 他们如此认真! 如此认真地去向往一个人,一件事。 对方却是不在乎的,不将真心放在眼中的。 那么……凭什么呢? 沈青梧说:“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天打雷劈。” 沈青梧再道:“我不想死。” 沈青梧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囚禁你,为什么要逼迫你和我好么?因为我对自己说—— “我要让月亮也不甘一次。 “我要让月亮尝一尝我的感受,我要得到张月鹿,再抛弃张月鹿。 “我要张月鹿也知道被抛弃的滋味是什么。” 张行简眸子一瞬间湿润。 他声音很低:“不要这么对我。” 沈青梧抬起头,面对张行简苍白至极的脸色。 她要跟张行简算一笔账。 无论日后如何,她不算这笔账,她心难平。 沈青梧对他笑一笑,冷漠无比,一如既往的残酷: “张月鹿。 “情爱这桩事——我要你输。” -- 出了军帐,李令歌与博容相携着,沿着山路行走。 张行简去找沈青梧,李令歌冒着雨撑着伞,慰问了夜间辛苦守夜的军士。 博容沉静地跟着她。 他看到李令歌微笑的侧脸,从容的语气——好像在帐中时,那个被张行简逼着点头的帝姬,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是做完这些事,李令歌仍沿着山路缓缓而行。 两侧悬崖峭壁,雨深雾也绕,天地灰蒙,电光闪烁。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难理清。 李令歌就这么撑着伞,独自在前走。 很像少时的她—— 那个聪慧的、狡黠的少女帝姬每每遇到想不通的问题,遇到折磨她的难题,她都喜欢在危险的地方一遍遍徘徊,一遍遍回溯。 博容对身后跟着的军士们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独自跟着帝姬便好。 军士们与李令歌的随从们自然退下,留给博帅与帝姬的独处时间:数月下来,谁不知道博帅与帝姬那隐晦的关系呢? 虽然二人从来没什么亲昵表现,但是众人都觉得,博帅总有一日会成为驸马。 那位声名狼藉的帝姬,不肯嫁人的帝姬,驸马之位,永远等着一个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