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零九 万物成灰

    远方的茜还没有动。

    在这座由怪物堆成的山丘中，忽然渗出丝丝红光。随即整座山丘一个起伏，出现一圈暗红色火浪，无声无息地扩展到数十米外方才消失。暗红火浪涌过的所有怪物、战士和法师，全都不动了，宛若时光在这一刻凝固。没有被火浪波及的怪物一时间竟然全都僵住了，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他们居然也在战栗心悸。那并不是害怕，而是生命本能对毁灭的闪避。

    依旧是无声无息的，一团直径达百米的巨大火球冉冉升起，暗色的火焰无声翻涌，里面有无数怪物的身体在浮浮沉沉。所有的怪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骨销肉毁，彻底被烈焰吞没。巨大火球继续向上，最终化为一朵蘑菇云，浮在战场上方。蘑菇云下，李察站在大地上，身周已无一名敌人。他全身上下都在透着暗色火焰，就连背上的月光也在冒着火。李察所有的衣物装备都已损毁，此刻已是赤身祼体，但燃烧的火焰就象给他套上了一层火焰战甲。

    李察徐徐张开双眼，一双美丽的眼瞳深处有熔浆流动。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数十米外的敌人，视线所到之处，怪物和战士们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李察伸手一招，月光就落在手上。长刀入手的瞬间，刀锋上即刻燃起一溜火光，直到刀锋。

    月光刀锋点地，在地上拖出一道火线。李察就这样拖着长刀，向面前依然是无穷无尽的敌人走去。

    一头状若犀牛，体形却比猛犸还要庞大的战争巨兽率先动了，低头向李察狂冲过来。它身上厚实的骨甲防御力堪比骑士全钢板甲，需要十级战士手持巨斧才能斩开。看着这个原本堪称难缠的对手，李察却露出冷笑，忽然前跨步，跃起又落下，整个动作快得诡异了，燃火的月光则直接从巨兽面前一刀斩落！

    奔行的巨兽身体猛然一歪，擦着李察的身体就冲了过去，直奔出百米后才四肢一软，摔在地上，但庞大的身躯依然在地上滑出数十米。巨兽的整个头颅中都出现了一道血线，随即分为两片，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如倾倒般涌了出来。

    伊斯卡拉的战士们这才缓过神来，又层层叠叠地围了上来。随即，又是一朵蘑菇云冉冉升起。

    茜终于动了，她大步向前。仅仅几步，茜就跨过了千米之遥，出现在李察身边，然后云淡风清的越过了李察，继续向前。那飞扬的马尾就在李察面前跃动着，几缕发丝甚至擦过了李察的鼻尖。

    灰色的世界中，青蓝色的光芒不断绽放，绚烂而凄美，宛若在素色的画卷上点缀了朵朵青色花朵。这是无声的画卷，仿佛时间也是静止。

    李察停步驻刀，遥望着电光中的那窈窕身影，一时间心中竟是极致的静。这一刻，他心中一片空白。

    两个人在无声的世界里厮杀着，直到寂静被茜的一声断喝打破：“伊斯卡拉！你给我出来！就只敢躲在这群杂兵后面吗？”

    空中又响起轰轰隆隆的笑声，在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个无比庞大的身影。这是一个形如恶魔的存在，下半身有如蛇蜥，四只短而粗的脚支撑着肥壮无比的身躯。而它的上身则是恶魔的上半身，背后有一双小得可笑的破烂肉翼，上身同样粗壮肥硕。它就那样出现，然后站在了大地上。

    可是和它比起来，哪怕军团中最庞大的战争巨兽看起来也象只蚂蚁。这个很可能高达万米的巨物，站在远方的大地上，就是一座山峦！

    这就是伊斯卡拉？

    在这真实的战场上，数量和体积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力量，至少在伊斯卡拉的军团中始终遵循着这一原则。而这位湮灭位面的十三魔神，当展现真身时，竟然将它全部纳入眼界都会觉得有些困难。

    茜却是把伊斯卡拉看在了眼里。

    她扬起苍青的天空向伊斯卡拉一指，喝道：“你，就在那里等我！我这就过来和你决一死战！”

    伊斯卡拉双臂胸前环抱，大笑道：“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茜一声清啸，苍青的天空光芒骤放，如一道青色雷龙，向伊斯卡拉冲去！尽管在她和伊斯卡拉之前，还有百万大军。

    一片又一片青色的光芒闪耀大地，每次光芒闪过茜身边就会多出一大片空地。可是空地再多，都会被魔神的战士瞬间添满。

    李察安静站着，目送着茜燃烧着自己，绽放出最后的瑰丽。他心中竟还是一片空白。

    仿佛什么都是空白。

    就在这时，李察的耳边忽然响起茜的耳语：“小家伙，你该回去了。”

    李察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我啊，去看看你那个混蛋老爸去！”茜的回答出乎李察预料。

    灰色的世界里忽然响起一声龙吟般的尖啸，苍青的天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破天际，从李察头上飞过，生生在虚空中刺破一个大洞，也击碎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李察看到那道空间裂隙，就知道回去的时候到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确实已陪茜走过了生命中最后一段路，也切实接触到了伊斯卡拉。后一点其实同样重要，它决定了李察日后是否能够为茜报仇，虽然茜真正的仇人是对她下诅咒的守护精灵们。

    李察腾空而起，就向空间裂隙飞去。在穿过裂隙之前，李察还是回头望了一眼，也看到了茜最后的绚烂。

    在李察眼中耳中，这依旧是寂静无声的世界，远方的伊斯卡拉似乎在咆哮着什么，数百只眼睛中射出无数光芒，焦点全是向着李察而来。而茜，这时正肆意张扬地笑着，她飞上天空，张开双臂，一片青金色的光芒扩散出去，竟将伊斯卡拉的光线全部拦了下来！

    那青金色的光幕显然如此单薄，却坚韧得不可思议，不光拦住了伊斯卡拉的攻击，而且把伊斯卡拉大军中数以万计准备空间跳跃的法师都拦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茜以一已之力拦住了伊斯卡拉和它的整个军团！

    无数光芒从茜那娇小的身体内喷涌而出，而她的影像却开始变得模糊，只有那束马尾依然飞扬跳脱。

    茜背对着李察，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手，算是告别。

    伊斯卡拉显然失去了镇定从容，咆哮道：“留下来！！”

    它的声音如同雷鸣，打破了世界的寂静，震得李察灵魂都在颤抖。这是最直接的灵魂攻击了，李察本可以在攻击抵达之前进入空间裂隙，可是却没有，而是回身怒视着伊斯卡拉，用尽全部的愤怒发出最后的嘶吼！

    这等同于双方灵魂的直接碰撞！

    伊斯卡拉刹那间握住了李察的灵魂，可是却感觉到握住了一个燃烧的火球，灵魂触须瞬间被烧断无数，本能地松开触须。李察刹那间耳中一片轰鸣，转眼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意识更是一片空白。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被空间裂隙缓缓吸了进去。在空间裂隙合拢前，李察只看到前所未有的青色光芒正在远方绽放，瞬间点亮了整个世界……

    下一刻，李察的身体出现在茜的客厅中，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他安静地躺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胸膛还有微微起伏，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死人。直到梅琳的惊呼传来，才把李察从沉思中惊醒。

    梅琳颤声说：“发生什么了？这……这是大长老的战枪！”

    李察的反应似乎十分迟缓，好半天才站了起来，看了看周围。他站在茜的会客厅中，而卧室则凭空消失。那间卧室就是送他和茜去迎战伊斯卡拉的载具。会客厅的顶部也出现了一个大洞，而苍青的天空就插在地板上。这把精灵帝国时代的战枪此刻光芒暗淡，枪锋和枪柄处竟然有多处熔毁的痕迹。强行击穿空间，特别是击破了伊斯卡拉的法则世界，即使是神器也要付出沉重代价。

    李察伸手拔起了苍青的天空，地板的破洞中忽然光芒一闪。李察微怔，伸手进去摸了摸，于是找出一颗暗金色拳头大小的果实。这颗果实有着金属的质感，表面镌刻着许多细小的符文，就象是一个精美的工艺品。

    李察掂了掂这颗果实，已经知道了它是什么：黄金世界树的种子。

    这是茜留给他最后的馈赠。不知为什么，茜始终没有把这颗种子种下去，而是选择了一棵普通的生命树。黄金世界树一向是精灵王庭的专属。握着这颗果实，李察仍是一片空白的心底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大长老呢？”梅琳再次问道。

    李察的目光终于转到她身上，以颇见生涩的声音说：“我们和伊斯卡拉打了一架。”

    下面的话不用说，梅琳就知道了。她又想追问，李察却抬了抬手，止住了她的问题。现在的李察完全不想说话，在绿森来说，李察只是离开了一瞬。可他在真实战场上战斗了不知多久，又在空间断层的虚空中飘流了整整一个月，才出现在绿森。这段时间，李察的脑海中全是那场战至最后一人，真实不虚的战争。

    “我要离开……几天。”李察生涩地说着，不等梅琳回答，就消失在夜空中。他现在急需找到一种方式，把这场战争中沉淀的东西纪录下来。

    七天后，李察若有所思，于是埋首三日，将自己身上的构装全部调整，并且添加了一个新的部位。六件构装以生命诛绝为核心，终于成为一个整体，至此，李察才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套装。

    这套构装，名为万物成灰。

    ＰＳ:又是传说中的第二更。烟雨江南的罪恶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