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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嗲 第102节

    阳光消失了,雪白的校服消失了,教学楼走廊消失了,少年少女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曾经最耀眼的那个少年,也彻底消失在她生命里。

    劳动和国庆看着大大咧咧,实际都很有心眼,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大家坐在一块聊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愣是没有提到一次唯一不在场的那个好兄弟。

    但是在场的总有几个不了解情况的,况且阮芋消失了这么多年,就算有些人曾经了解情况,现在可能早就忘了。

    一个人只要足够牛逼,就算他不在场,场上也处处是他的身影。

    阮芋听到有两三个男生在聊萧樾投资过的创业公司。萧樾很有钱,阮芋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不过几年过去他的有钱程度似乎翻了好几番,这些钱大部分都不是他一个学生能挣来的,据说萧樾高中毕业后几乎不再回宁城的家了,和父母的关系也越来越生疏。他父母都是鼎鼎有名的企业家,尤其是他母亲,做连锁商超生意,手握巨大的现金流,这几年分店开遍海内外,公司市值水涨船高。不知道他父母出于什么心理,有传言说是因为愧疚,自从萧樾成年,他们就把手头上的资产大笔大笔转给他这个唯一的孩子,具体有多少钱没有人知道,萧樾平常也没有任何奢侈的爱好,就像普通学生一样学习搞科研,直到他升大三那年,有个比他大两级、同专业关系不错的学长毕业后要创业,当时创业环境不好,到处找风投找不到,萧樾应该是参与了那个创业项目的初期规划,但他学业未尽,不能出太多时间精力,于是他出了一大笔钱,七位数,反正放在银行卡里也是发霉,干脆拿出来投资他认为有前景的项目,这个创业公司就靠着这笔钱渐渐盘活,加上创始人非凡的头脑,两年过去,如今已经壮大成业内独角兽。这两个同学谈论,只等财务周期足够,再过两年,这家独角兽公司肯定要上市了。

    这时有另一个人加入话题,阮芋竖着耳朵听,这个同学似乎也是a大信院的,和萧樾很熟。他说那个创业的学长不仅要萧樾的钱还要萧樾的人,说等萧樾博士一毕业就把他聘过去做算法科学家云云。

    什么学长这么牛逼,股东给你钱你还要拉股东去卖命。

    阮芋恨不得把耳朵贴到他们脸上。

    她一只手佯装闲散地搭在桌沿,身体微微倾向声源处,碗里的菜半天不吃一口,早就放凉了。

    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隔壁的许帆突然拿手肘撞了她一下,阮芋浑然不觉,过了一会儿,许帆又猛怼了两下她的腰,阮芋才一激灵,从全神贯注的偷听状态中抽回神志:

    “干嘛?”

    “劳动出去了……”

    “哦,他出去就出去呗。”

    “我还没说完。”

    许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压低声音,

    “他去楼下接萧樾了。”

    “哦。”

    阮芋随口应了声。

    片刻后。

    “什么?”

    阮芋像是才回过神,细长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不是说不来了吗?”

    许帆:“谁知道,也许实验室的事情搞定了吧……”

    她话音未落,斜后方的铁质楼梯上传来一串平稳沉着的脚步声。

    他们桌的位置紧临二楼观景围栏,阮芋背后就是一片低矮的绿植,越过一道铁艺围栏,下方是酒吧舞台,有乡村歌手抱着吉他,坐在清冷而缱绻的灯光中悠然吟唱。

    劳动走在前头,拾阶而上,路过的美女巧笑嫣然和他打招呼:“嗨,帅哥。”

    劳动朝她礼貌地笑了笑,没说话,很快擦肩而过。女人的视线于是落在他身后那人脸上,刹那间似是被魔法定住身体,连调笑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眼睛能动,夸张的睫毛上下翻动,不敢相信现实中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忽明忽暗影影绰绰的光线中,男人从楼梯遮掩处走来。

    阮芋没有一直盯着那边看。

    但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每个细胞都在身体里鼓噪,他来了,她最想见也最不敢见的那个人,现在来了。

    记忆中最后一面是在宁城她家楼下,少年身染红漆,落魄又痛苦地站在她身旁,就此仓促一别,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更何况流年翻覆,时过境迁,曾经那个少女已经长大成年,却依然紧紧蜷住手指,屏住呼吸,惶惶撞撞地等待着回忆和现实在眼前重合交织成那道深刻的、从未离开她脑海的身影。

    国庆给萧樾腾了他和劳动中间的位置。

    阮芋终于松开攥得发麻的手,抬起眼睛,和那道久别的漆黑视线不期而遇。

    耳边充斥着状况外的同学们的寒暄和奉承,楼下歌手唱起《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略显沧桑的声音混杂着杯盏碰撞声、嗡嗡聊笑声与喁喁低语声,阮芋张了张嘴,从干涩发痒的喉间挤出艰难的一个字:

    “嗨。”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

    凭借阮芋对从前那个萧樾的了解,他应该是听到了。

    那层薄薄的眼皮动了下,周围太多人呼呼喝喝地对他说话,他的视线很快从她脸上移开。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你是黎明地平线是我永恒的终点……”

    萧樾的头发比读书时长了些,额发像是被北城的夜风吹过,微微向上扬,没做过造型胜似做过造型。记得他读书的时候脸上就没什么肉,和现在对比起来那时候都算有点婴儿肥,眼前的男人眉宇凌厉深刻,眼瞳沉黑,五官极其锋利分明,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和下颌,轮廓立体得像是神匠用利器凿刻而成,肤色在冷光照射下更显凛然清绝,身上穿一件宽松版型的黑色衬衫,肩膀似乎比以前更宽,身材依然偏瘦,但是脱去了少年时期那股抽条拔节的空荡感,显得成熟稳重,同时又极富力量。

    阮芋的社牛属性在这一刻全面偃旗息鼓。

    心跳快得似是能跃出胸口,她忽然觉得自己握不住的东西实在太多,一切都在她指间飞快地逝去,她一次次拢起手指,抓到的只有虚无的空气,那些蹉跎的光阴,早已经把她推到远到看不见他的天涯海角。

    劳动细腻地察觉到这两位现在不太对劲,尤其是他芋姐,文静得像被人锁了喉。

    他麻利地问侍应生要了张酒单,隔着许帆给阮芋递去:

    “芋姐,就剩你没点酒啦,你看看想喝什么,这家的鸡尾酒都还不错。”

    阮芋摆摆手:“不用了,你们喝就行。”

    “哎,你就点一杯嘛,今天过节呢,喝点酒暖暖身子活络活络筋骨,咱气氛也能热络一点。”

    “真的不用。”

    “你看大家都喝了就剩你一个……”

    “我不是人?”

    萧樾眼皮都没抬,直接伸手把劳动递给阮芋的酒单抽走,看都不看一眼就甩给身旁的侍应生,冷声道,“冰朗姆,什么都别加。”

    第61章 喝酒

    侍应生低头点单, 很快离开了。

    劳动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萧樾,像是在问你为什么把我芋姐的酒单抢走。

    萧樾懒懒靠着椅背,垂眸看手机,神情无动于衷,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阮芋莫名觉得, 萧樾似乎知道她为什么不喝酒。

    ……怎么可能呢。

    阮芋心内哑然失笑,她连许帆都没有告诉过。

    其实经过这几年的调养,阮芋的肝脏已经和常人无异,适当饮酒并不会造成损伤。但她坚持不喝, 一是因为吃过濒死的苦头, 心有余悸,二是要珍惜他人付出生命的馈赠, 不愿给这颗小小的器官太多负累。

    阮芋最后只点了一杯百香果汁。

    身边的同学推杯换盏,浓浓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盘踞萦绕, 阮芋光闻味道就有些醺然,身体里的表演神经变得异常发达,明明紧张到眼花耳鸣,偏偏又活跃得像个酒桌达人, 哪边的话题都能插一嘴,天南海北谈笑风生,一秒钟都不敢停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 芋姐的声音几乎没怎么变, 只比少女时期少了几分稚气,更添几分柔和婉转。国庆不由得想起从前守着广播喇叭听她播音的岁月, 随便推开一间男生宿舍门, 里头的兄弟没有一个能走得动路的, 全身上下的骨头像被一节节敲软了,多少人做梦都想和阮芋面对面多说两句话,就和现在酒桌上这些男人一样,遗失在高中回忆里的嗲精妹妹再次出现了,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今日的团宠。

    芋姐果然还是芋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国庆下意识瞄一眼隔壁的萧樾,从落座后就一直抓着手机看英文文献,只在刚来的时候寒暄了几句,随后就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边缘化,仿佛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科研,对酒桌上的人和事毫无兴趣。

    全宇宙对芋姐声音耐受度最低的就是他。

    国庆稍微等了一会儿。

    很快看到萧樾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捏了下耳骨。晦暗光线中,男人微微充血的耳廓渐渐印出一枚浅色指痕。

    侍应生来上果盘了。

    桌上谈笑稍歇,阮芋低头理了理腿上裙摆,柔顺的长发垂落颊边,她微微抬起眼,借着朦胧暗色的遮掩,惶惶怔怔地打量斜前方那人。

    他坐得很正,肩宽腰直,肢体却疏疏懒懒地舒展开,英俊清冷的面颌稍稍低垂,轮廓如工笔勾描,横纵遒劲,锋芒毕露。

    摇曳变幻的冷光投落下来,映照他肤色寒凉如月,长睫浓黑,直刷刷地盖住了眼眸。

    阮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心尖酸酸麻麻,似有一万只鸟雀在她心头蹦跳啄咬。

    浮浮沉沉的光影中,萧樾松了松袖口,按下手机息屏键,毫无征兆地抬起了眼。

    阮芋差点咬破舌尖,颇有些惊悚地放大瞳孔,刺痛的舌尖抵着齿关,硬是压下了怯懦,没有移开视线。

    满桌的笑靥弄盏、酒酣耳热,恍惚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很远很远,耳边只剩寂静烘托心跳轰然,那道漆黑深邃的视线仿佛穿越了遥远漫长的时光,终于投向她落满了尘世烟雨的眼底。

    阮芋看见萧樾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她跟着眨了两下眼,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眼睛睁得太大,好像在瞪他。

    她尝试将目光放软,温柔又小心,唇角轻轻扬起来,尽可能地显得友好亲切。

    萧樾没有错开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惊愕恍惚,看她懵懂无措,看她温和示好。

    而他脸上只有公式化的稳重与淡漠,表情和目光从头至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阮芋终于感受到了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大的痕迹。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同,少年时期的萧樾也很冷淡散漫,但是那时的他,冷漠里带着攻击性,又傲又拽,让人感觉不好惹,不小心惹到的话一定会被捶得很惨。至于现在——

    那双眼依旧冷淡散漫,可是眼底再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少年锋芒,只剩一片茫茫浓黑,纯粹的冷漠和虚无,旁人的情绪失足掉进去,转瞬就被彻底淹没,阮芋感觉自己就淹在那片无波无澜的黑色海洋中,无论怎么挣扎呐喊,都激不起这片汪洋的任何反应。

    按照萧樾大学舍友的话,他这是要超脱尘世,羽化登仙去了。

    最后是阮芋先挪开了眼。

    她受不了萧樾变成这样,或者说,她心里怀揣着可悲的爱恋和希冀,受不了自己变成他眼中的“什么都不是”。

    谈天与欢笑还在继续。

    阮芋变得有些机械,像一个社交机器人,别人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

    “以后打算一直在北城工作吗?”

    “还不确定呢。”

    “公司怎么样呀?那边好像挺偏僻的,我之后也有可能去你公司搬砖,那边房子好找吗?”

    “公司很好呀,我印象最深的暂时就是食堂很好吃。公司位置确实挺偏的,没想到这么偏的地方房租也那么贵……”

    劳动忍不住拿手盖住萧樾手机屏幕:“樾哥,你来酒吧看论文的吗?酒都不喝一口。”

    萧樾闻言,拿起酒杯碰了碰唇。

    劳动翻了个白眼:“你看那边,老许一直找芋姐聊天,我估计他已经不记得芋姐高中那会儿和谁是一对了,等会我得去敲打他一下……”

    “你很闲?”萧樾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让他别没事找事。

    劳动很无辜:“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不知道,像芋姐这样单身的大美女有多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