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79节
文彦博也是心力交瘁。 王安石忍不住了,他也是效率派,最烦他们争吵不休,又在政事堂召开会议,张斐的建议才是最佳的方案。 羁縻制度,不但收不上税,还得给钱,如今有了公检法和税务司,多个人,还能多收一份税,有什么不好的。 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家都愿意向你交税换取户籍,天可汗都没有做到这一步,你还要什么自行车,中原很多拿着大宋户籍的百姓,特么都不愿意交税。 你们要是挪不开面子,那就我来做。 十几个宰相,想不出个办法来,还要让大庭长在做主,这不是笑话吗? 文彦博现在也很恼火,他当初就是稍微放一点风声出去,结果朝中屋顶都快吵翻了,现在好了,弄得大家下不得台。 跟他们混,是真心没前途。 干! 理他们作甚。 最终,他们一番合计,就还是采纳了张斐的建议,但比张斐说得肯定是要复杂很多。 首先,之前发放的临时熙州户籍,全部改为大宋户籍。 同时规定缴足五年过税,期间没有任何犯罪行为,将给予一种临时户籍,这种户籍可以来中原做买卖,但不能参加科考,不能入仕,最多只能担任皇家警察,或者当兵,如果有立大功,那倒是提前给予户籍,否则的话,必须缴足十年,才能够得到与中原百姓一样的大宋户籍。 其次,就是对于熙州的规范,熙州还是要对外开放,但当地官府必须要给予进入熙河地区商人的书面牒文,方便公检法执法,同时规定,外商在熙河,也必须遵守临时法,一视同仁,但是他们都只能止步于熙州,如果要想要进入中原,还是必须通过向当地官府申请,而且他们还制定了相当严格审查制度。 比如你要来京城,熙河答应没有用,必须还得京城答应。 第七百九十五章 这才是第三把火 如丧考妣。 当朝中大臣们得知政事堂最终还是采纳张斐的建议,人人皆是如丧考妣,仿佛这天都已经塌了下来。。 这第三把火到底还是让张斐给点上了。 这都没有挡住? 到底是为什么? 而文彦博也在自我反省,事到如今,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在瞎折腾,还弄得自己颜面尽失,可真是得不偿失啊! 权力吗? 可最终不还是政事堂来做决策吗。 反倒是之前,如果张斐在殿上提出这些建议,那可能真是会影响到政事堂的权力。 也可见其实权力一直是在他们自己手里。 嫉妒吗? 那也不可能,因为如果对象是张斐的话,早就已经过了嫉妒的时候,人家二十多岁,可就是一代宗师,而这恰恰是文人最为嫉妒的东西,至于说大庭长么,文彦博早就知晓,张斐迟早是要当大庭长的,这没啥可嫉妒的。 党争吗? 争个毛线。 如张斐所言,京城一共两庭长,那赵抃还是保守派这边的,其余司法官员,也都是他们的好友,而王安石那边也没有说给予张斐太多支持,张斐就孤家寡人一个,就是想党争,也没这条件啊。 那是因为这个建议不被他认可吗? 可最终还是以张斐的建议为基础,制定了这个政策,如果真的完全不被他们认可,也是不可能妥协的。 思来想去。 文彦博渐渐想明白此事的本质。 其实就是时代变了。 以前如这种事,肯定就是双方不断地争论,因为以前的权力,是比较分散的,而且大家更愿意指出对方政策的问题,而不会轻易拿出自己的政策。 因为这种事一旦出问题,责任可是不小。 但现在可行不通了,这权力划分的非常清楚,你不解决那就是你的问题,没有完美的政策,所以政事堂必须得权衡利弊,而不是挑三拣四。而且节奏,明显在变快,有问题就得马上想办法解决,这更考验宰相的决策能力。 而这恰恰是以前大宋最为欠缺的,大家还是非常习惯于那个慢节奏的政治生态。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他们不大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甚至内心是非常抵触的,而不是在于政策的对与错。 他们以前的治国方案,也不太适用于当下的制度,但他们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导致每件事,到他们手里,就变得很拧巴。 而张斐的每个建议,其实是非常符合当下的制度,也因此触碰到他们内心中最为柔弱的部分。 不是嫉妒,而是因为自尊心。 就好比你非常擅长跳远,结果不是你跳不过别人,而是大家都更爱看跑步,大家也都改跑步。 这内心肯定是非常失落,但根据人性,不会轻易妥协,肯定还希望证明,跳远更好看。 然而,更令他们失落的还在后面,这刚刚完善户籍制度,最高皇庭就熙州一案给予了最终判决。 认定熙州商人的这种行为,属于无罪。 同时,最高皇庭还建议熙州官府只需广发通告,告知那些商人,西夏如今是严禁与熙州贸易,如果再去西夏贸易,其中是有非常大的风险,如果你一定要去,那你就得自己负责。 若无特殊理由,不能禁止熙州商人前往西夏贸易。 只能建议,不能禁止。 政事堂瞎折腾半天,瞻前顾后,受尽屈辱,好不容易,才推出这政策,其目的还就是要限制此类行为。 要不是吕大均他们说,边境非常混乱,他们也不会这么紧迫。 结果你小子就只花了一夜,然后就给出一个与我们政策相反的判决。 这反差真是! 你这是在成心羞辱我们吗? 还是说,这才是你的第三把火? 关键,你这判得也没有道理,怎么就不违法了? 包括富弼都有些懵逼,于是派人将张斐请到立法会来。 “大庭长,请恕老朽愚钝,不知你这判决,是基于何种理由?” 富弼是既虚心,又好奇地问道。 文彦博、司马光、赵抃、吕公著他们也都在场,他们也是充满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神情严肃地回答道:“回富公的话,我这是基于法制之法。” “是吗?”富弼问道:“愿闻其详。” 张斐道:“首先,政事堂刚刚颁布的户籍制度,并未有明文禁止这种行为,我的判决并不违反朝廷的制度。” “这是谁说的。”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上面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外商也必须遵守临时法,出入熙州,亦需要牒文,虽然目前只是西夏单方面禁止与我国贸易,而我们并没有禁止,但是身在熙州的商人,若要去西夏贸易,也是需要牒文的。 官府可以以此为由,禁止商人进入西夏贸易,而在你的判决中,却说什么若无必要理由,是不应阻止商人进入西夏贸易的。” 他们可也是非常精明的,因为当下朝廷也没有决定,要禁止与西夏贸易,关键就连文彦博也认为,不应该禁止,西夏要禁止,那我们也禁止,那成什么了。 但现在是熙州商人跟西夏边境的守军打了起来,这很可能就会引发战争,他们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如何限制,就想到这牒文,我不给你通过,你再要进入,那你就是违法,如此就可以进行限制。 可是张斐的判决却说,除非你有必要理由,比如说,对方是细作,亦或者在本土违法,等等,否则的话,就不应阻止,在这个判决下,官府是不能轻易禁止商人进入西夏贸易,你没有充分理由,商人就可以起诉你,这可是大庭长说得。 你这不是专门跟我们反着来吗? 张斐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这是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众所周知,熙州财政,完全是依靠贸易在支撑,否则的话,朝廷每年将要支付数百万贯的财政,而西夏更是与熙州贸易大户,换而言之,任何限制与西夏贸易的行为,都会伤害熙州百姓的利益,从而导致连累国家的财政。” 赵抃突然道:“人家吕庭长、范检察长来信,说是由于制度和律法不完善,故而公检法不好管理,而你之前可也是这么说的,朝廷刚刚完善这方面的制度,而你这个判决难道不会又使得熙州皇庭无所适从吗?” “不会。” 张斐摇摇头道:“其实不管是禁止,还是允许,都是可以的,只是要朝廷给出一句明言,那就很好管理,就比如说现在,熙州皇庭完全不需要在意,那些商人与西夏贸易。 官府都已经给出建议,那边很危险,如果你要去,你就自己负责,这已经是做到仁至义尽。” 赵抃道:“可是吕庭长在诉状上面,也提到过,正是因为无法管制,而西夏又是禁止贸易,导致西夏边境士兵,经常与熙州商人发生冲突,以至于边境一片混乱。” 张斐道:“制造的混乱的是西夏,而不是熙州的商人,他们只是想去做买卖,这是他们的生计,但由于西夏禁止,导致他们求生之路变得充满凶险,于是他们雇人保护自己的买卖,虽然混乱,但错不在熙州的商人。恰恰相反,是他们在努力维持熙州的繁荣,而我们应该给予鼓励。” 这样也行?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主要是因为熙州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完全是依靠贸易,光凭农业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 如果是从熙州本土利益出发,那确实是不应该阻止。 司马光是直截了当道:“但是这么下去,可能会引发与西夏的战争,到时熙州只会生灵涂炭,这怎么算是在维护熙州利益。” 富弼、吕公著他们也都纷纷点头。 这其实是他们最为担忧的事情,目前国内欣欣向荣,谁想在这时候打仗。 张斐反问道:“如果西夏要求我朝每年给四百万贯岁币,如果不给他就开战,司马学士认为应该答应吗?” 司马光道:“这当然不应答应。” “这就是了。” 张斐道:“防止战争的手段,不应是惧怕战争。此事错不在我们,而是在西夏,是他们先挑起事端的,他们毫无理由的单方面禁止与我朝贸易,这对熙州造成重大的损失,而我们已经是非常克制,到底官府并未介入,这是熙州商人自己的选择。 如果他们因此就对我朝开战,那我们就是打个喷嚏,他们都有可能会对我们开战,这不是止战的办法。 我们皇庭是必须要维护国家和百姓的权益,熙州百姓有求生的权力,我反对任何一切,宁可困死自己百姓,也要向对方妥协的政策。” 司马光皱眉道:“谁说要困死自己的百姓,我的意思是要以大局着想,如今可不是对西夏作战的好时机。” 张斐道:“首先,我并没有说要与西夏开战,司马学士方才也是说西夏可能发动战争。其次,不知司马学士有何应对之策,既能维护熙州的利益,同时又能够确保不与西夏冲突。” 司马光问道:“难道不与西夏贸易,熙州就会困死不成。” 张斐道:“不与西夏贸易,是会伤害熙州许多商人的利益,此外,司马学士能够确保,如果我们做出妥协,唃厮啰那些吐蕃部族,就不会效仿吗? 如这种关乎生存利益,我们是不能有丝毫让步,一旦退让,对方一定会得寸进尺,相反如果我们有所坚守,他们反而会忌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