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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1171节

    文彦博站出来质问道:“是不是非得闹出人命,才能够将税收上来?况且对方全都是老儒妇幼,税务司的做法,难道就没有任何不妥吗?”

    张斐道:“文公可能对税务司存在一些误解,不能将税警和皇家警察混为一谈,皇家警察是保障百姓的权益,但税警只对税法负责,其余的事,他们是一概不管,他们不会去关注对方是不是老儒妇幼。”

    说着,他拿出一张税单来,“而在税单上面,也是清楚的写明,在面税警时,百姓需要怎样做。”

    文彦博反驳道:“但你是大庭长,不是税务使,你应该考虑到百姓的权益,难道人命在大庭长眼里,就如草芥一般吗?”

    张斐道:“文公所言甚是有理,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慎重考虑过,因为站在皇庭的角度来看,一定要避免此类事情继续发生。”

    冯京道:“所以你认为包庇税务司,就不会再发生此类事?”

    张斐道:“首先,我不是包庇,我只是依法判决,其次,我认为这个判决,能有效的阻碍此类事情继续发生。”

    “愿闻高见。”

    “如何杜绝此类情况,皇庭面临着两个选择,其一,就是严格约束税务司。其二,就是秉公处理,维护税务司的权威。

    而在我认真研究过此案后,我认为后者反而能够避免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因为冲突起因,皆是因为对方阻拦在先,如果严格约束税务司的话,他们一定会变本加厉,税务司又必须要完成税收任务,此类冲突肯定还会持续发生,并且会变得更频繁。

    但如果他们知道,与税务司发生冲突,对他们是百害而无一利,他们自然就不会再敢与税务司发生冲突。

    关于这一点,京畿地和京东东路就是最好的证明,起初税务司在这两地也是遇到很多麻烦,包括许多冲突,但是由于公检法监督和朝廷的支持,现在这两地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此类冲突,大家是和睦共处。”

    冯京斥责道:“你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大家都只是迫于税务司的淫威,而并非是和睦共处。”

    张斐道:“那也比无辜丢掉性命要好吧。而且,我在判决书上,也写得非常清楚,导致这悲剧的原因,不在于税务司,而是在税收是否过高?

    因为起因就是因为他们逃税漏税,被税务司发现,然后又不肯交税,其中还有很多通情达理的士大夫,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肯定是因为他们认为税收不合理啊!”

    “最不合理的就是仓库税,但这不是你递交的法案吗?”

    冯京立刻质问道。

    “是我递交的。”

    张斐点点头,“我认为合理,而且对国家、百姓都有益处,现在也是如此。但是他们认为这不合理,这二者并不冲突。

    所以我是很公断的将整件事因果写入判决书中,我并没有因为这是我提出来的,就一笔带过,我认为我做得大公无私。”

    大臣们都听傻了,这不叫厚颜无耻,这叫做大公无私?

    真不愧珥笔出身。

    张斐又补充道:“而且,大家若是认为不合理,税收过高,可以去更改税率,但不应该将过错归咎于依法追缴税收的税务司。

    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严惩税务司,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第七百九十一章 第二把火

    其实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富弼、司马光,这心里都非常清楚,张斐并不是在狡辩,恰恰相反,就他说得最为真实,甚至有些过于真实,反而使得大家都有一些不太适应,认为他是在狡辩。

    税务司什么的,全都是欲盖弥彰。

    本质上就是不想交这税。

    没别的原因。

    但税法就是这么定的,他们只能去攻击税务司,只要将税务司给打下去,这税自然就能少交,或者不交。

    “首先,这仓库税本就十分不合理,民以食为天,百姓节省粮食,储藏粮食,这是自古传承下来的,哪有逼着百姓卖粮食的道理。其次,我朝以德立国,而税务司的做法,是唯利是图,若不给予约束,用不了多久,天下皆是自私自利,寡恩薄义之辈。”

    蒋之奇兀自是咬着不放。

    不过他这一番话,倒是赢不少大臣的支持。

    我们大宋是以德治国,税务司却只求利益,这不符合儒家思想。

    张斐却是笑道:“蒋御史这么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作甚,我的判决只是针对此案,在此案中,税务司的确是不存在滥用职权的,至于朝廷是否决定减税,还是决定整顿税务司,这都与皇庭无关,这你们得去找户部、三司要个说法。

    如果朝廷下令严格约束税务司,然后再发生这种事,我们皇庭也一定会判他们有罪的,因为我们皇庭依照的是律法,而不是人情世故。”

    蒋之奇道:“那为何赵庭长又认为那三十余名税警滥用职权,过失杀人。”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在判决书上解释的非常明确,蒋御史应该也是看过的,要么蒋御史就指出我哪里说得不对,而不是用这种拙劣的离间之术,去挑拨我跟赵庭长的关系,这真是毫无趣味可言。

    如果身为大庭长的我,不能推翻赵庭长的判决,那么设最高皇庭的意义何在?”

    “你。”

    蒋之奇气得怒睁圆目。

    张斐索性双目一合。

    我懒得跟你们这些御史瞎逼逼。

    嚣张!

    太他妈嚣张了!

    当个大庭长,就飘成这样。

    一众大臣气得肺都快要炸裂了。

    或许是以前的张斐总是考虑的非常周详,并且处处留有余地,这稍微改变一下,他们有些适应不来。

    一个大臣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大庭长遵循律法和制度,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是决不能再给予税务司这么大的职权,那些税警可以借着收税名义,杀人放火,公报私仇,臣恳请陛下下令,严格约束税务司,至少不能让他们擅闯民宅。”

    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你这大庭长主动放弃干预,不就是我们说了算么,至于那些死去的人,这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关注以后啊。

    这才对吗。你们缠着我作甚,你们自己改啊,这权力可就在你们手里。张斐站在一旁,是闭目养神。

    富弼偷偷瞄了他一眼,是若有所思。

    赵顼稍稍点头,突然看向吕惠卿,“户部尚书。”

    “臣在。”

    吕惠卿立刻站出来。

    赵顼问道:“你对此有何建议?”

    吕惠卿心中是万马奔腾,祸你是捅出来的,结果你提了裤子就不管了,还得我来负责,有你这么欺负人得么,他几番张嘴,显得踌躇不定。

    赵顼问道:“户部尚书为何不说话?”

    吕惠卿只能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恕罪,臣,臣无能,也不知该如何去约束,臣建议谁有办法约束税务司,那就由谁来管收税。”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一愣。

    包括邓绾在内,都感到惊讶,你这是要将税权给丢了吗?

    这不像似你的作风啊!

    文彦博带着一丝好奇问道:“吕尚书过于谦虚了吧。”

    他极度不喜欢吕惠卿,但他也承认,吕惠卿的手段还是很厉害的,不至于束手无策啊!

    吕惠卿委屈道:“下官绝无半分谦虚,因为如今税收是自主申报,而不是让税吏每家每户去收,这规则也不是下官定的,所以下官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去约束税务司。”

    他要不是怕得罪人,直接就会开喷,你们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能耐你们来收啊。

    自主申报?文彦博当即一怔,突然反应过来,暗道一声糟糕,老夫怎将这一点给忘记了。

    其余人也都明白了,为什么吕惠卿会这么说,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有公检法在,那你就不能去盘剥百姓,如果你要还约束税务司,这税肯定就会减少的。

    为什么税务司会拥有这么大的职权,不就是为了将这些地主的税给收上来,如果约束,那就可能收不上。

    吕惠卿可不傻,他的权力已经受到公检法的制衡,他当然不会献身自己,来为你们这些权贵创造利益。

    但他也不好反对,这也会得罪人。

    你们能耐,你们自己来。

    赵顼突然道:“对呀!这如今是自主申报,然后税务司去抽查,这理应比之前要更加宽容一些。”

    张斐立刻道:“陛下圣明,臣在审理此案时,也拿扬州三年前案例和去年做过对比,发现因收税与百姓发生的冲突和官司,去年要比三年前少了近八成,这也是左右臣判决一个小小原因。”

    赵顼惊讶道:“大庭长此话当真。”

    张斐点点头道:“千真万确,陛下若是不信,可叫人拿来相关案卷,对比一下便可知晓。”

    赵顼问道:“那为何朕觉得今年扬州的税务纠纷要多过往年?”

    张斐如实道:“那是因为陛下所知和所发生是存有差距的。”

    不少大臣吓得一哆嗦。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又是眉头一皱:“这就奇怪了,税务司使得官民冲突,减少这么多,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对税务司不满?还有,之前为何诸位又不像今日这般兴师动众,要求朕约束那些税吏?”

    张斐道:“陛下,其实以前诸位大臣也都有像今日这般,建议陛下,或许是陛下忘记了。”

    “是吗?”

    赵顼沉眉道:“大庭长入仕还没有超过十年,可别在此信口胡说。”

    张斐道:“臣不敢欺君,记得当年王鸿一案,大臣们也是兴师动众,规劝陛下当以大局为重,以财政为先,不可因小失大。”

    尼玛!

    不是不关你事吗?你小子能不能闭嘴啊。

    不少大臣咬着后牙槽看着张斐。

    不会说话,那就别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顼想了一下,“朕想起来了,朕全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诸位大臣也都非常踊跃议论,不过也真是奇怪,这回怎么没有一个人劝朕以大局为重。”

    静!

    大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答案呼之欲出。

    以前没有收到他们头上来,当然是以大局为重,这税钱要是收不上来,谁发俸禄给他们,而如今收到他们头上,那自然就是酷吏当道,人命关天,必须给予管控。

    这一下子,可就将他们的底裤给扒了下来。

    但赵顼也是点到即止,毕竟身为统治者,全都是双标狗,他屁股也不干净,镇住就行,突然看向富弼,“富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