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鱼与熊掌
司马光生性非常节俭,是极度讨厌铺张浪费,如果不出远门,他一般是不乘马车,哪怕天气非常炎热,他依旧是步行回家。 慢悠悠地回到他的小宅院。 从家乡就一直追随他的老仆,立刻迎了过来。 “君实相公回来了。” “嗯。嗯?”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偏头看向那些老仆,“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老仆道:“君实相公啊。” 司马光纳闷道:“谁让你这么叫的?” 那老仆讪讪道:“是小苏先生告诉我的,你这都已经升为副宰相,可是不能再叫秀才了。” 一直以来,这老仆都是尊称他为君实秀才,都不知道司马光已经升了参知政事。 就离谱! 司马光沉眉问道:“苏子瞻?” 那老仆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他什么时候来过?” 那老仆道:“方才来的,如今正在屋里看书。” “我找他去。” 司马光直奔书房而去。 这司马光跟王安石一样,衣食住行跟普通市民差不多,就这小宅院都还不如许遵,但他俸禄不低,这钱花在哪,一方面接济一下流民,其余得就全部用来收藏书籍。 以前苏轼就经常上他家或者欧阳修家借阅。 来到书房,司马光就质问苏轼,“苏子瞻,你为何教坏我仆人?” 苏轼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司马相公,你这也太澹泊名利,升了参知政事,就连家里的老仆都不知道,还老是秀才秀才的喊,若让人听见,只怕会笑话相公的。”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 司马光瞪了苏轼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你来得正好,我这有个问题困扰着我。” 苏轼问道:“什么问题?” 司马光问道:“你说是守德容易,还是守法容易。” 苏轼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是守德容易。” 司马光哦了一声:“欠钱不还,虽有失道德,但不一定违法,怎么会是守德容易。” 苏轼笑道:“违法与否,自有律文可断,而有德与否,往往就难以断定。” 司马光沉吟少许,叹道:“是这么回事啊!” 苏轼问道:“司马相公为何有此一问?” “随便问问。” 司马光摆摆手,又转移话题道:“你今儿上我家来,是为借阅吗?” 苏轼笑道:“那倒不是。” 司马光问道:“你有何事?” 苏轼笑道:“我是来毛遂自荐的。” “毛遂自荐?” 司马光一愣,道:“你想进审刑院?” 苏轼点点头。 司马光问道:“为何?” 苏轼正色道:“不瞒相公,我这是受到之前那场官司的启发。” 司马光精神一振,“是吗?愿闻其详。” 苏轼叹道:“在公堂之上,韦愚山说得是清楚明白,大家都偷税漏税,他若不偷,那就是傻子。这现有的律法大家都不遵守,谈变法是毫无意义。”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真是我们好高骛远了呀!” 为什么谈德不谈法,不是因为德比法高级,而是委曲求全。 就正常逻辑来讲,道德其实是更高的境界,法是底线,肯定是先守住底线,才能谈道德。 可现实就是抹去底线,只谈道德,这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原因就是,违反道德,得到只是教育,比如说,你这样做的是不对的,下次就别这样了。 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回旋余地。 违反法律,得到的是惩罚,回旋的范围非常小。 你就是不敢去惩罚,故此才去谈道德教育的。 如果藏富于民是基于道德,其实就是基于委曲求全。 换而言之,你自己都知道你根本就管不到他们,那么财富控制在他们手里,是怎么都得不到稳定的结果。 大道至简。 其实道理都是很简单的,你们无非就是做不到,故此就弄一些高大上的东西,来掩盖这个事实。 如果抛开事实不谈,是不可能成功的。 苏轼也发现这个问题,如果大家都不守法,变法就只是纯粹的利益之争,首先得做到守法,才能去谈这变法的得失。 ...... 而张斐到底是一个俗人,不会就这个问题过多的纠结,司马光走后,他就开始查阅店里的账目。 一个词来形容,惨目忍睹。 就是之前赚了马天豪他们一点钱,之后的没啥太多收入。 然而,开销却是越来越大。 正好范理入得堂内,张斐就问道:“范员外,咱们店里的收入,真是每况愈下,这么下去可是不行的。” 范理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这是什么话?” 张斐没好气道:“他们就找不到官司打么,如今咱们名气这么大。” 范理道:“就是因为咱们名气太大,这官司反而不好接。”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理先是一张嘴,随后道:“你先等等。” 说着,他从档桉室里面找出一份文桉来,递给张斐,“你看看这桩官司。” 张斐接过来,翻开看了看,这官司倒是很简单,就是第一甜水巷,有一个老婆婆去世了,她留下的房产起了争执。 这老婆婆有一个儿子,一直都住在城西,是做绸缎买卖的,但从来没有照顾过卧病在床的母亲,是邻居家一个卖炊饼大婶一直在照顾这老婆婆,这老婆婆死后,就将房子给了这邻居大婶。 结果她儿子认为,这房子应该传给自己,怎么能留给邻居,故此就要打官司,于是跑来找汴京律师事务所帮忙。 张斐看完之后,道:“这官司不错呀!能挣不少钱,你们是没有把握吗?” ….范理立刻道:“还真不是,那大婶是一个善良的老实人,要打绝对能赢,可事实就是这儿子也真不是个东西,同住一城,母亲卧病在床,他却从不来照顾,直到死后,他一家人才赶来举办丧事,可说是举办丧事,但其实就是占着那房子。就那老婆婆留下的房子,我估算了一下,至少也值上千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张斐纳闷地看着范理,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良心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狠的呀。” 范理没好气道:“以前咱们这一行名声就不好,大家都是为了赚钱,自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如今三郎你将咱们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名声弄得这么好,帮穷人打官司都还不收钱,我要是接了这官司,万一赢了,那不是坏咱们名声么。” 张斐啧了一声:“我赚名声,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这名声去赚钱,赚不到钱,这名声有啥用,我们只要是用合法手段就行,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范理道:“你要无所谓,那咱们接下这官司,那户的儿子说了,只要三郎你出面帮他打这官司,他愿意出一百贯钱。” “一百贯!那你还犹豫甚么,当然......!” 张斐突然挠挠头,瞅了瞅那文桉,“呃...我先考虑考虑,能不能打得赢?” 范理笑道:“这官司让我打都能赢,我朝律例有明文规定,亲在邻之上,那又是他家的祖宅,是要传于子孙后代的,母亲都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权力给予外人。” 张斐瞧他振振有词,道:“那你帮这儿子,我帮那大婶,咱们比一比。” 范理立刻道:“那我可打不过。” “是呀!可见这是...这是有难度的。”张斐道。 范理点点头:“是,三郎说得对,挺有难度,你慢慢考虑,我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 范理走后,张斐瞅着那文桉,真是纠结万分,又是挠腮,又是挠头,抓狂道:“张斐啊张斐,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特么是个律师,又不是侠盗,开店就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锄强扶弱,这还用考虑么,必须接啊!这官司稳赢,我这是不是脑子锈逗了。” 正当这时,忽听有人道:“你一个人在这滴滴咕咕什么?”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止倩走了进来,眨了眨眼,如实道:“我在研究一个官司。” “什么官司?” 许止倩立刻走了过来。 张斐将文桉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看罢,突然看向张斐,“你不会想接吧?” 张斐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咱们打开门做买卖,人家求助,不能不接啊!” 许止倩激动道:“这儿子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无可救药。他在城西住大宅子,母亲卧病在床,别说照顾,都未来探望过,而如今为了钱,竟然还要污蔑那好心的大婶花言巧语欺骗他母亲,图谋他的祖宅,这简直就是可恶至极,你若帮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张斐反驳道:“坏人去铁匠铺买刀,铁匠难道不卖给他么。” 许止倩道:“你若不知道他是坏人,那情有可原,你若知道,你还卖刀给他,你就是从犯。” “你...行行行,你反正总是有道理,有钱还不让挣了,你怎么不去当菩萨,当什么耳笔,真是岂有此理。我撒尿去了。气死我了。” 张斐站起身来,就气冲冲地走了。 “真是死性不改!” 许止倩狠狠瞪他一眼。 张斐前脚刚走,范理就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许止倩回头一瞪:“你笑什么?” 范理讪讪笑道:“许娘子,这你真是误会了三郎,这官司咱也打得赢,他若想接,悄悄让咱们打了,你也不知道。” 许止倩愣了愣,“你是说他故意气我?” 范理忙摇头道:“不是的,我看他就是希望你阻止他,这样他就可借坡下驴。” 许止倩道:“不接是对的,为何希望我阻止他?” 范理道:“咱们开店,到底是为了赚钱啊!” 许止倩道:“这钱够用就行,赚那么多也用不了。” 范理讪讪直笑,不好做声。 许止倩眼眸一转,道:“范员外,你让人去找找那大婶,咱们帮她要回那宅子,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不孝子,可真是岂有此理。” 就知道是这样。范理小声问道:“收多少钱呢?” 许止倩眨了眨眼:“不收行不行?” 范理讪讪道:“咱们到底是打开门做买卖,你这......。” 许止倩想了想,道:“那...那就收五百文...一贯钱总行了吧。我看那大婶也不是贪图那宅子,才照顾那老婆婆的,咱就别要她太多钱了。” “......那,那就还不如不要。” “那最好了。” “......?” .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南希北庆的北宋大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