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九 汝水行宫
“你怕寡人会步那齐哀侯的后尘？”鄂驭方朗声一笑：“不会的。你舅父所为与寡人无关，且寡人已照天子王书所求休妻，若他还为难于寡人,便是失信于天下。儿子，放心吧！” 应侯与鄂侯的垂帘辎车先后驶入了汝水行宫，驰进了一片幽静的园林宫室。这二位不期而遇，匆匆见礼之后，便默默跟着引路的老内侍走进了幽深的甬道，曲曲折折来到了一间阳光明媚却又悄无声息的所在。 林木茂盛葱茏，房子很高很大，地毡很厚很软，木香很清很醇，案前一方香鼎，案后乃是一方楠木棺。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心头一跳,赶紧拜伏在地，心中暗忖：听说淮庆将二王子的尸身送到了汝水行宫，这必定就是了！周王叫我二人先来叩拜二王子之灵柩，定然是来者不善了！想到此，二人的额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大王驾到——”一声内侍特有的尖厉呷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厚实的铜门吱嗄而开，鄂驭方立刻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紧张与窒息。 他不敢抬头，只感受到一阵衣裾翻飞带动的冷风，只看到一双朱红色的锦靴在眼前一晃而过。 “都拜过二王弟之灵了？”是周天子姬胡那熟悉而冰冷的声音。 “大王,臣有罪呀！”应侯先泣道：“大王派二王子前来下国，乃是应国上下之无上荣耀。然臣却未能护持好二王子，致使其惨死于夷贼之手，臣罪无可赦！” “你是有罪，却不在此！”姬胡厉声喝斥道。 “请我王明示！” “尚父虽是王弟，却也是应国之王监大夫，当年周公旦设王监制度时曾明确过，王监亦是所在国之臣。你与尚父既为君臣，自当约束于他，岂能放纵他胡作非为，终招来杀身之祸！”姬胡想此，的确痛心疾首。 “这这……”应侯心里委屈：我怎么管得了这位爷呀？既有周王室的高贵血统为依托，又有鄂侯舅舅这么个大靠山，我惹都惹不起，还管得了他？心里虽这样想，但嘴上却得唯唯诺诺：“大王教训的是，二王子死于应国，臣之罪无可推托！” “唉——”姬胡的轻叹清晰可闻：“罢了，二弟的性子……让你管，也是难为你。尚父未曾娶妻，可有留下子嗣？” “有，有有！”应侯如临大赦一般：“二王子在应城的侍婢生有一子，方方四个月大，臣一直小心照应着，母子皆安。” 姬胡点点头，脸色微霁：“总算不至于绝了后，孤对先王也算是有一点交代了。这孩子便接任二弟的王监之责，若再有差错，唯你是问。再者，二弟的丧事便由你应国承办，不必返还镐京了。一应相地归葬之事，务必办得妥帖，便算你将功折罪了。” “诺！臣一定竭尽全力，令二王子入土为安。”应侯知道自己算是过关了，心中庆幸不已，不住地叩头承诺。 “你且退下吧！”姬胡一挥手。 应侯一离开，鄂驭方心头一紧，他明白，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可是连应侯都这般轻轻放过了，他不相信周王还有什么理由以尚父之死来为难自己？毕竟在天下人看来，应侯怎么都算是一个直接责任人，而自己，不过是和凶手有姻亲关系罢了，何况又刚休了妻，这唯一的关系便断了。 “鄂侯，可知孤为何要唤你来这汝水行宫？”姬胡语意淡淡。 鄂驭方朗声答道：“禀大王，闻听得二王子噩耗，臣痛心顿首，伤恸难以自已。便是没有大王那道王书，臣也会休妻，断绝与凶手淮庆及夷部的一切往来关系。便是大王不召臣前来，臣也会前来在王驾前请罪，吊二王子之丧。” “你倒是乖觉得很。”姬胡冷笑一声：“可惜，孤唤你前来并非为的二弟一事。” “哦？”鄂驭方很是大吃一惊：“那……那大王唤臣所为何事？” 姬胡面带微笑，望着阶下表面看来恭敬的鄂驭方，心中警铃大作：这块骨头很硬，小心咯牙！他缓缓伸手拍了两下掌，屏后人影闪动。一个二十岁上下，脚步轻健的男子健步闪出，对着姬胡当头一拜：“鄂鲲见过大王！” “你，你……是鲲儿？”鄂驭方惊得话都说不囫囵了：“你还活着？为何……不回来？” “儿子不孝，怕挡了鲢弟的世子之路，因而不敢回来。”鄂鲲根本不愿转脸面对父亲，语意也满是疏远与冰冷。 “你这说的什么话？”原来这逆子是故意躲着不肯回国，还特意找到周天子以为庇护，父子生分戒备至此？鄂驭方也是心凉不已。 “好了好了，”眼看父子俩有剑拔弩张的意思，姬胡不得不出面制止了唇枪舌剑来往之间纷飞的火花，“你们有什么争执私下解决，这里乃是王室行宫！” “臣等放纵失行，请我王原宥！”鄂氏父子倒是齐声请罪起来。 “不必了，孤便直说了。”姬胡面向鄂驭方：“鄂侯，孤听说因世子鲲失踪日久，你有意改立幼子鲢为世子，可有此事？” 鄂驭方一拱手：“不敢欺瞒大王，臣离开鄂城之时，因要确定监国人选，所以已经告庙改立鄂鲢为世子了。如今，鄂鲲突然出现，臣亦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鄂鲲为嫡长子，鄂鲢为继室所出，如孤所记不错，继室在原配灵前是执妾礼的，对吗？”姬胡语带威压。 “确实如此。”鄂驭方一咬牙，决意做最后的抗争，不仅是因为幼子乃他心头所爱，更因为从今天形势看，鄂鲲这个儿子似乎已完全站在周王室一边，与自己离心离德，断不是理想中的继承人人选：“然臣已诏告全国，正式册立鄂鲢，且已告庙祭祀先祖，取得鄂氏祖先认可。煌煌宗庙，刻版记事，见之史册，岂可轻易改之？何况鄂鲲失踪日久，故意隐匿行踪，可见其心中无有祖宗社稷，亦无有父子孝道，实无世子的样子。还望我王体谅！”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