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爱与死亡【剧情章 - 主角告白/配角死亡】

    接下来的情事是极浪漫的。纪盛与梁辰在飘窗上做爱，枕着夜风、披着星辰。在公寓的最顶层，他们悬浮于灯火的河流上，躯壳在冲撞里打碎重铸，神魂在交欢中淬炼凝结……被性高潮抛上顶峰的一瞬，仿若羽化而登仙，似乎托生为肉体凡胎，就该这般放肆痴缠。

    可惜这只是刹那的圆满罢了。俗世里的大情小爱、欲焰焚身的快活滋味，如露水般暮生朝死。今夜的星空与汗水，不过是黄粱一梦。

    如果故事到此便结束，该是个多温柔的结局。

    如果一定要添一笔结尾……纪盛神游天外，希望是他们在次日的天光中醒转，恩怨纠葛云开雾散，只有鱼肚白的天空在眼中渐渐亮起。

    可惜事不遂人愿，后半夜纪盛便被雨声吵醒了。下地关窗时他站了一会儿，清新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钢筋铁骨的都市太干净，少了潮湿的泥土气味，令纪盛有些怀念，忍不住用力地嗅了嗅。

    他的嗜好在第二天便被满足了。梁辰带他去了墓园，在一座低矮的山上。两人撑起黑伞，沿着石阶登攀，最终停在了至高处。汉白玉的墓碑背对松柏、面向山谷，风雨行经之处，郁郁葱葱的树冠愈发新亮，散落着悦耳的沙沙声。

    可惜这份静谧被孟珂的来电打破了：“今天你能陪小玖谈解约吗？陈章想把我塞进S＋耽美剧，临时决定带我去见制片方。”

    “我也抽不开身……”纪盛看着恋人将一捧百合放到了石碑旁：“我在陪梁辰扫墓。”

    “啧，真不凑巧。但小玖一个人去的话，我怕……”

    “那带上保镖？我帮你们联系。”

    “……算了，小玖自己出门了，他不想添麻烦，我拦都拦不住。”

    “别担心，戚雪公司里有我的眼线。”纪盛安慰道：“如果出事，会立刻通知你。”

    “另外有个坏消息……”孟珂的声音沉了下来：“我见了戚雪的新助理，也就是陈章的卧底。他说就在前天，陈章得知了梁辰的性爱视频落进了戚雪手中这一消息。”

    “……好，明白了。”

    纪盛挂断了电话，深深地呼吸。看来再过不久，陈章就会发疯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呢？会尽快做掉戚雪吗？会追查出纪盛和孟珂吗？

    更重要的是，他会把这件事告诉梁辰吗？

    不能再想下去了，纪盛吩咐系统：“帮我盯着小玖，如果他遭遇不测，立刻通知我。”

    “没问题，交给我吧。”

    纪盛整理心情，重新将目光移向梁辰。那人站在墓前，同父母絮絮低语，他难得显露了笨拙的一面，慢悠悠地闲话家常，像筛土一般抖落着生活的灰尘。

    梁辰的生活单调得很，工作填满了所有缝隙，像是浇筑水泥。亲情与爱情是气孔，给了他喘息的余地。但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会坍塌，纪盛听梁辰念着为数不多的亲人，外祖父在年初去世了，舅舅离婚后去海外务工，留下外祖母陪孙女读书。祖父则半个月前做了胰腺癌手术，梁辰偶尔去探望，礼物备了不少，却也不能让老人多添几分笑纹……他的苦，是孤独和疾病的苦，只能自己捱着，谁也不能替代。

    人生不过就是如此吧，纪盛对着墓碑出神。这是他头一次见到梁辰生活的背面，冷冷清清，也明白了他渴望爱情的原因。人到了某个年岁后，生活不免江河日下，金钱越积越多，好消息却越来越少。能遇到真诚的爱与陪伴，实在是一份难得的幸运。

    “……养父的身体也不好，他心脏不舒服，最近在吃药。我会替他处理工作，叮嘱他按时看医生。”

    说到这里，梁辰温柔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压力太大，也不用怕没人照顾我，因为我有了自己的恋人，他会一直陪在身边。”

    “这是我的恋人，纪盛。”

    梁辰牵起了纪盛的手：“我们相识不久，却非常投缘，我有某种预感，我和他会相携到老。”

    他顿了顿，看向纪盛的眼睛：“而这直觉是否灵验，就交给时间来验证。”

    雨声越来越大，他们撑着伞向山下走去，两手仍是紧紧地牵在一处。这是种奇妙的感觉，信赖在沉淀，眷恋在滋生，雨水从云端落下，情愫伴着草木生长。纪盛的心绪湿润又柔软，像是四下升起的雾气，无形无色，说不清也道不明。

    “梁辰……”

    “我在。”

    “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喜欢我……”

    “我说不清。”

    “那你的喜欢……是怎么开始的呢？”

    “始于我试图看清你。”

    梁辰声音模糊，犹如叹息：“纪盛，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费了不少心思来观察你。你在片场的一举一动，我透过监控看得一清二楚。大多数金丝雀，像孟玖一样温驯柔弱，面对威逼利诱毫无还手之力，或是像孟珂般残忍凶悍，依靠折磨同类来维护男性尊严。而你却机警聪敏，恩怨分明，在名利漩涡中抱持公理良心……这已经过火了，我不该继续了解你，一人施舍钱财、一人做小伏低才是完美的交易，我们需要点到即止的关系。但我却像是着了魔，主动撕下你温良的面具，想看你饥渴、撒娇、嗔怒、蛮横的模样，看你不愿在人前展露的模样……每一种反应都令我沉迷，哪怕你假惺惺地敷衍我的告白，我都自愿替你找借口，甚至还生出几分庆幸，最起码这不是拒绝。”

    “为什么你不拒绝呢？因为你贪图权色，又不愿接受我的真心。你是个伪君子，我一清二楚，却甘之如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梁辰苦笑：“简单的钱色关系无法再让我满足。曾经对他人的喜欢，与此刻的心情相比，甚至不配被称作喜欢了。”

    “我喜欢你，前所未有地喜欢你。”

    这些肺腑之言，化成了满山的风雨声，落在了伞上，却像砸进天灵盖里。原来他一直被人窥探、被人审视，一直一直……纪盛浑浑噩噩，字字句句灌进了耳朵，却又随风而去，只留下模糊的痕迹。

    梁辰骂他贪财好色是个伪君子——纪盛最终只记得这句——但他偏偏爱上了这个伪君子。

    这词用得真妙，纪盛想着，他几乎快将金主当作摆设了，没想到这人目光如炬，字字毒辣，三言两语便道破了他的本相。如果这是辱骂，端得是酣畅淋漓，纪盛甚至快替他叫好了。

    可这竟然是爱语，纪盛羞惭又心虚，甚至鼻腔有些酸涩，因为他听懂了这份爱意是多么炽热与真诚。

    “听了我的告白，你感到愧疚吗？就像我曾对你那样？”

    梁辰的唇舌当真利如刀锋，一击便钉穿敌人的七寸。纪盛胆战心惊，似乎每一步都踩在钢丝上，喉咙里的话语重若千钧，丢下半个字都能将他震落悬崖，让他跌进情爱的深渊。

    他问心有愧。纪盛想起自己对梁辰的出卖与利用，以及不时作祟的愧疚感，却又不敢应声，只是僵硬地沉默着。

    为什么不承认呢？是想保留一丝梦幻吗？难道他喜欢上梁辰了吗？

    心里好乱，纪盛思前想后，却找不出答案。

    “没关系，愧疚便是一切的开始。”

    梁辰没逼他回答，似乎纪盛的反应根本不重要，哪怕是拒绝，他也会顺势说下去：

    “我们相识不久，却非常投缘，我有某种预感，会和你相携到老。”

    他重复着在墓碑前的那段自陈：“而这直觉是否灵验，就交给时间来验证。”

    这番墓园里的告白实在是不算甜蜜，有些冷淡，却也浪漫。似乎他们真的会相守到老，被时光埋进同一片墓土。

    这样想着，纪盛的手握得紧了些，像是某些微小的回应。

    “回家吧。”纪盛打算这样说，用简单的三个字开启新的生活。

    然而就在此时，他收到了系统的呼叫：

    “小纪——”

    纪盛一惊，脚步顿在原地，溅起了一圈水花。

    “快回市区，孟玖出事了。”

    纪盛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很差，当他让梁辰载他去戚雪公司时，对方二话不说便拉着他快步下山，雨伞在奔跑中歪歪斜斜，两人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喂，孟珂。”钻进轿车后，纪盛气喘吁吁地打电话：“小玖出事了，赶快去华昭影业，马上。”

    “孟玖怎么了？”梁辰一脚踩下了油门。

    纪盛火速扣紧安全带：“他被戚雪锁进了办公室。”

    “小纪，穿书系统的1.5.1版本上线了，增加了实时转播功能。”系统对纪盛说道：“调出手机里的V信，我们试一下。”

    原来这项目经理也不是吃白饭的。纪盛打开V信，看见了一条来自“实时转播专用号”的好友请求。验证通过后，视频通话的页面弹了出来，纪盛戴上耳机，点选了接听按钮。

    屏幕另一端的气氛十分压抑。在一间无人的办公室里，遮光帘被拉下，戚雪将孟玖堵在墙角，辱骂推搡。戚雪眼窝深陷，面如金纸，一边解开衣服，一边夺下了小玖签过的解约合同，抬手甩到了身后的书桌上。

    啪地一声，纸张四散如雪片。这个人是真的疯了。孟玖缩在墙角发抖，他不敢吭声，因为门外是待命的壮汉保镖。戚雪粗暴地褪下自己的衣裤，然后扬起了手里的刀，刀尖正对着孟玖的脸，比出个危险的姿势：“把衣服脱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发哪门子疯？”纪盛咬牙切齿。

    “我也不知道……明明签解约合同时一切正常，但戚雪突然中途接了个电话，事情就开始不对了。”

    系统也不明白这疯子被挑动了哪根神经：“通话结束后，戚雪明显情绪不对，在窗边四下张望，狂躁地打翻了会议室的投影仪，最终让保镖把小玖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路口处的红灯亮起了，梁辰踩下刹车，查看导航上的预计抵达时间。这座墓园在郊区，距离华昭影业还有30分钟的车程。而孟珂则不知道多久才能从会议里脱身，恐怕也没办法及时赶到。这样来看，目前的情况可谓是相当不妙。

    “不如报警吧？”梁辰提议道：“警察十分钟内就能赶到。”

    纪盛缩在副驾驶位上，用外套遮着屏幕。画面中的孟玖含着眼泪，颤抖着脱下了T恤，然后去拨弄腰带扣，最终忍不住哭了起来。戚雪像嫌烦似的，动手扯他的裤子，推拉之间刀尖不小心顶了上去，在孟玖的侧腹上留下一道浅痕。

    “报警吧。”

    看着小玖疼得扭曲的脸，纪盛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了。他知道孟玖不想报警，刚刚平息了包养丑闻，当然不想再次上头条。但此刻的戚雪就是条疯狗，没人知道他会不会一刀破开孟玖的肚子，为了救人，纪盛顾不得其他了。

    梁辰立刻拨通了报警电话。纪盛在一旁等待，脑袋嗡嗡作响。屏幕里的孟玖褪下了长裤，又脱了鞋子。他赤裸地靠在墙壁上，双手狼狈地遮挡着身躯，眼里的泪水又一次溢出来了。

    多么讽刺啊，纪盛的胃抽紧了。明明他刚对孟玖许诺了自由，替他勾画了新生活的畅想，这只可怜的鸟儿却在解约之后继续遭受凌辱……凭什么，这凭什么？

    “换上我的衣服，马上。”

    出乎意料的是，戚雪竟不耐烦地把自己的衣服扔了过去，逼着孟玖立刻穿上。

    愣住的不只是孟玖，还有屏幕另一端的纪盛。他看着孟玖懵懵懂懂地套上了戚雪的衬衫和西裤，因为惊恐而系错了扣子。戚雪气得上前踹了他两脚，小玖痛呼着闪避，手里却不敢停下，忙不迭地将腿伸进裤管里。

    他到底要干什么？纪盛的表情从愤怒转为疑惑，眉毛扭成了一团。

    “已经报警了。”梁辰挂断电话，看了眼导航：“距华昭影业还有20分钟车程。”

    “好。”

    纪盛的心被吊在半空中。屏幕另一端的场面不再危险，却变得诡异起来。孟玖与戚雪互换了衣服，两人简单整理好仪容后，戚雪将保镖唤了进来，给孟玖戴上口罩帽子，彻底遮住了脸，然后让他们把人架出去。孟玖挣扎起来，他扑过去拿解约合同，将那叠纸塞进了包里，才老实地跟着保镖们离开。

    孟玖要被带去哪里？难道是被囚禁起来吗？纪盛脸色发白，他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画面，只见三人一路进了电梯，出了大厅，最终小玖竟被送出了公司，一直被领到了门前的双排车道上。

    就这么站在路边真是太危险了。纪盛盯着往来飞驰的车辆，不由得抠起了指甲。但这还没结束，两名保镖竟在路上同孟玖拉扯起来，叫骂几句后狠狠地将小玖推倒在路中央，补上了两脚后扬长而去了。

    “嘶……”孟玖用手背抹着眼泪，脸颊疼得一抽一抽。他的衣服被雨水淋湿，脚踝也扭伤了，看起来凄惨极了：“好疼啊……”

    好疼啊，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纪盛看着画面上那张委屈的脸，气得大脑充血，心疼得发慌，甚至眼圈都跟着泛红了。

    好疼啊，但以后不会让他再疼了，只要再给纪盛一个月，他一定会干掉戚雪，让这个疯子彻底消失。

    可惜这太迟了。纪盛没想到，这声叫疼竟然是孟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任何预兆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转角处冲了出来，劈开了雨雾，直奔孟玖而去。纪盛猛地睁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发出尖叫，车头便向踉跄站起的小玖狠狠撞去。一声沉闷的钝响后，人飞了出去，又重重砸进了地面，接着轮胎急速地碾过倒在地上的身体，毫不停歇地加速离去了。

    啪嗒一声，纪盛的手机掉了下来，直直地撞在了车门上

    “怎么了？”梁辰转过头去，却被恋人惨白的脸色吓住了。

    纪盛惊惧地张着眼睑，脸颊发麻，嘴唇颤抖，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在掉落的手机上，满屏是四处流散的血色，随着大雨灌进了排水口。半分钟后警车姗姗来迟，停在了一具被压碎头部的尸体旁边。有行人和车辆路过，却忙不迭地四散开来，警笛与尖叫吵得纪盛耳膜生疼，快将他的头盖骨掀开了。

    嗡——嗡——嗡——

    有人给纪盛打电话。梁辰屏着呼吸，目光在手机和恋人的脸上来回打转，最终在纪盛的蓝牙耳机上敲击两下，替他接通了电话。

    “喂，纪盛，我到华昭影业了。”另一端传来孟珂的声音：“我到前台去找人，但他们坚称小玖已经离开了，这是怎么回事？”

    “……”

    “喂？你听得到吗？怎么不说话？”

    “嗯……”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孟珂顿了下：“你也到华昭了？不会是被门前的车祸吓到了吧。”

    “去……看他……”纪盛声音虚弱，像是丢了魂。

    “什么？谁？小玖吗？”

    “对……”

    窗外雨水滂沱，他的脸上似乎也有泪在流：“马路上……看看他……”

    说罢，纪盛便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