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蛇谷重逢（一）

    一进崇庆州，希然敲开了一家当铺的门。店主早已睡下自然是不大高兴的，但等他见到希然要当的那件银鼠皮斗篷，顿时双眼放光。他打量了一番希然，暗道：“这可是只有皇城里才有的好东西！”

    当掉了斗篷和身上值钱的东西后，正准备离开的希然看到墙角的杂物里露出了半截银白色的剑鞘。他明亮的双瞳明显凝住了片刻，那折射着多彩光芒的剑鞘正是天虹剑的。“那把……那把剑鞘是哪里来的？”希然声音微颤。

    “哦……那个啊，有人从山上捡来的，非要当。您也晓得，一把剑鞘配一把剑。没了剑，这剑鞘根本不值钱！我是看那人实在可怜才给了他几个铜板。”

    “给我！”

    当铺老板愣了愣，以为听错了。

    “给我！”希然提高了声调。

    “您喜欢，我送您就是了！”当铺老板马上拿了剑鞘递给他。

    希然极力地克制着手上的颤抖，双手接过了剑鞘。他抬头质问道：“那人是从哪里捡来的？什么时候捡的？”当铺老板见他表情如此凝重，不由得也敛了敛神情，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好像是前两天，那人说是在大阴山上捡的。”

    “大阴山？那里离崇庆州有两百多里路，中间还隔着成都城，为何专程到这里当掉？”希然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当铺老板被他看得有些惊惶，“我……我真不知啊！我……我就一个生意人……”希然握紧剑鞘，低声说了句“谢了。”便出了当铺。

    用剑之人向来剑不离手，讲究剑在人在。如今这天虹剑竟只剩下剑鞘，无论是不是捡来的，无论让它出现在当铺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剑的主人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希然牵着马在空荡荡的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的寒意让他甚至忘却了此时深夜的寒风。终于，他打定了主意挽缰上马，用手轻覆上腹部，咬了咬牙“又要让你受苦了……”便调转马头重又向东边疾驰而去。

    一大清早万悬便去折了很多树枝藤条，坐在那里编着什么。毕竟是徒手，手上很快就被磨破了很多地方，刺痛感让他一直蹙着眉头。莫寒一直盯着他，等他手上的东西渐渐有了形状才发现是个大背篓。莫寒爬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为我做的吗？”万悬瞥了他一眼却没答话。莫寒这种说话的语气让万悬觉得他就像一条想要发起攻击的毒蛇，却还要征求猎物的意见。

    背篓做好了，万悬一手拎起莫寒把他放了进去。此时露出正经表情的莫寒反而让万悬觉得别扭，他伸手递给万悬一样东西，“这剑穗是斯敏送你的吧，你被冲到这里时手上还紧握着。”表情微变的万悬接过了剑穗，他已想不起自己在手握半柄断剑摔下悬崖时，为何还能紧攥着这剑穗。他侧过身去不想让莫寒看见自己此时的神情。

    不过他没有背上背篓，只是拖着莫寒在地上走，让莫寒一路怪叫，万悬也不去理他只顾着找路。可沿着浅滩走了大半日，非但一点上山的路没找到，江水却越来越急，浅滩也已到了尽头。略显泄气的万悬席地坐下休息，莫寒却一直盯着旁边的悬崖峭壁出神。万悬仰头看了看悬崖估摸着如何攀岩而上，他又找了些树枝和藤条把背篓固定好，背起了莫寒。难得如此安静的莫寒坐在背篓里依旧死死地盯着山壁。

    万悬轻功不差，但是这万丈悬崖攀爬起来并非那么简单。不知为何，当初希然登华山的样子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万悬突然领悟到希然为何独独轻功出众，“原来是登山练出来的。”

    只是没想这一走神，万悬手上一滑，重心不稳向下摔去，他猛地抓住悬崖上的枝杈，用双脚重重地蹬在山壁上想借力纵身。可是这一脚竟让山壁开始震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地动山摇，四周沙尘四起直冲云霄，如闷雷般的巨响震耳欲聋。

    山壁随即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缝隙，上方的山石更是滚滚而来，根本由不得万悬多思考，他飞身进了那缝隙却又马上一脚踏空，背篓也摔飞出去。几乎连大叫一声都来不及，两人就顺着一条十分倾斜却又十分光滑的长坡滚落。震天动地的轰鸣声过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万悬醒来时莫寒正坐在旁边盯着他。莫寒睁开了他一直眯着的眼睛，那眼睛里闪着几分绿光，在黑暗的洞穴里显得十分骇人。万悬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到四下石壁都十分光滑且有一种粘液遍布。“让我指路。”莫寒的语气不容拒绝。

    万悬摸索着找回了背篓，他把莫寒装进去拎起来。莫寒指着路，两人在洞穴里七弯八绕，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长，万悬只觉得越走越阴冷，让他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寒颤。好不容易看到前面一点光亮，万悬加快了脚步，可是等他走到那个所谓的出口却更为惊骇。

    此处洞穴的出口居然夹在两个悬崖峭壁之间，大约只有几丈宽，看起来像是走到了更深的大山里。两边悬崖的山壁寸草不生且光滑无棱，几乎没有攀爬的可能。眼下除了顺着这夹缝前行已别无他法。

    一直沉默的莫寒突然开口道：“刚才的洞穴不是天然形成的，恐怕是为了通向这里开凿的。”

    “这里？这里会有什么？”

    “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莫寒继续眯起了眼睛。

    这夹缝之中，似乎是连太阳都照射不到的地方，只有格外阴寒的风穿过，越是前行便越觉得寒冷。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万悬燃起了火把，可是火把可以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他手无寸铁，只得捡了一些粗一点的树枝拿在手里，而最令他不安的是莫寒一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黑暗中果然有什么东西正在窸窸窣窣地向他们靠近。

    “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站着不要动。”莫寒嘶哑的声音在这个夹缝里回荡。还不等万悬发问，一条巨蛇以无比震撼的姿态出现在了二人眼前。硕大的蛇头上血红的竖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张开的血盆大口里獠牙寒光四射。

    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万悬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即便刚才莫寒没有警告他，他也已完全动弹不了。手中的火把将莫寒的脸映照得一半明一半暗，他眼睁睁看着莫寒从口中吐出了一只红背蜘蛛。尽管莫寒的嘴已经张到了最大，可是那蜘蛛仍快要撑破他的嘴角，这突如其来的画面比那张莫大的蛇脸更让万悬觉得震恐。

    然而那巨蛇在见到蜘蛛的一刹那就退缩了，可是蜘蛛已经迅速地钻进了它的口腔，爬进了它的食道。尽管火把只能照亮眼前的范围，但仍可以看见那条巨蛇在翻腾，在挣扎，蛇腹震鸣发出了如雷的响声。黑暗中看不到尽头的身躯不停地拍打在两边的山壁上，发出尖锐的滋滋啦啦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夹缝中不断回响，让万悬的耳朵几乎要爆炸。这些超越了认知的恐怖存在，让万悬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睁着眼睛盼着天亮，可是这一夜似乎特别长。

    日行千里的神马是没有的，银骅已算上品宝马，疾驰了三个时辰也已精疲力竭。希然赶到大阴山脚时天已经大亮了，他把银骅留在了山脚，独自上山。

    所幸这座山算不上高大险峻，但也花去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山顶。登高看去，此山如同被活生生咬掉了一大块似的，背阴的半面山坡整个陷落了下去。

    “没有暴雨，没有地震，会是什么引起了坍方呢？”希然思虑再三决定攀爬下去看个究竟。

    夹缝中的天也终于亮了，万悬这才看清眼前是一条无比庞大的青蛇，倒在地上的身躯几乎把夹缝堵得严严实实。青蛇的身上还有粘黏的液体流下，把四周全都弄的粘稠不堪。万悬突然意识到之前的洞穴也一定是这条巨蛇经常游走的地方，这让他一阵反胃。

    莫寒睁大了那双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睛，盯着他道：“你欠我一条命！”他嘎嘎大笑起来，无比兴奋地说道：“终于可以吃顿好的了！”他连滚带爬地扑在青蛇身上，生生啃噬着蛇肉，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胸前，流到地上，让万悬再一次觉得反胃。

    “这蛇没有毒吗？”万悬惊诧道。

    “对你来说有。”

    “这里还会有巨蛇出现吗？”

    “你最好期待没有，因为我已经没有第二只毒蜘蛛了。”

    莫寒目光森森，根本不等万悬把他拎起，就连滚带爬地向前继续行进，仍旧惊愕不已的万悬却站在原地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