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天火2

    【那么孩子，你可以发誓，哪怕它是舒的敌人，哪怕它罪无可恕……你也会支持它么？】

    “不论它是谁，不论它多么罪无可恕……”31号对着系统宣誓。“我选择站在它这一边。”

    模型发出微妙的波动，仿佛是一种笑。

    ＊

    听到31号的声音，那人——如果它还可以被称为“人”的话，微微一顿。

    为了避免受到干扰，第二虚拟体在逼出敌人时，曾设下了高级领域禁制，可以防止一切生物靠近。

    却没想到，模型借助31号和下位体共享运算的权限，将他“邀请”进了这个无人之地。

    31号同样惊愕。

    那个人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样子，就像一个被孩子粗暴拆开的玩偶，血肉与机械纠缠，让人不忍细看。

    还有一朵发光的蝴蝶，仿佛停留在他指尖。

    【人类。】它微微偏过头，【复制的人类。】它修饰了语言，【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对方。】

    莹绿的眼光闪烁。31号如梦初醒。这绝不是他熟知的下午复制体。甚至称不上一个生物。像是一片灰蒙的雾气，安静，模糊，却无端令人感到恐惧。

    “小……小闹钟？”他试探着呼唤。“你……你在……”

    【你试图和这具身体对话。】对方没有任何波动。【这是无意义行为。人类，请离开射程。我给你十五秒。】

    “怎么……怎么会这样。”

    模型幽幽地回应。【没错，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31号。他本就是舒钦定的警钟和杀手。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是一个D级么？D级的精神是最简单、最容易控制的。而现在他除了完成任务，什么都不在乎。】

    “那……那我该怎么办。”

    模型沉吟。【你可以试图靠近它。在它的后脑有一个意识栓。现在它的所有能量都用于限制我，反应很薄弱。你只要对它发射这个接触指令，它就会恢复成之前……】

    模型的话没能说完。

    只见那血肉模糊的少年突然拔出了锁骨的长针，也就是7号打入他身体的死亡模型，然后双手握着被血浸透的刺骨长针，狠狠刺入电路的中心。

    【指针输入，目标确认！】

    一时火化四溅，电离声噼啪响起。

    【确认。】

    31号眼前只剩下少年胸前汩汩冒血的窟窿。他大叫一声跑了过去。

    “我不管你是谁，离开他！”说着，31号趁其不备，按住了下位体的后脑，输入了那行指令。“把它还给我！”

    很难说人类是勇敢还是懦弱。

    在光逝武器的倒计时中行动无疑是勇敢的。但看到在乎的人受伤，也容易变得懦弱。

    之间下位体身体一震。

    【高级精神限制接触。】那个模型似乎没有骗他。【思维模式调整……】

    却见下位体吐了一口血，剧烈地喘息起来。

    “小、小闹钟？”

    【你……】线团缠身的少年垂着头，声音嘶哑。【你来做什么……快走！】

    “我不走。”31号悲喜交加。也许这是无用的，但他必须赌一赌人性的可能。“我要告诉你，之前很抱歉，我没有……”

    【快走！！】少年知道倒计时正在运行，那枚可怕的武器正在轨道降落。【总系统，给我把他……】

    “小闹钟，你真的要消灭他吗？”31号执着地问。“那你会怎么办？”

    ＊

    “原型舒不允许任何人制造接近他的意志序列。所以亲手设置了终端零式看守他的身体，同时还有第二虚拟体。

    第二虚拟体的存在意义，就是消灭第一虚拟体。”7号受到接连打击，缩在座椅上。“并不是第二虚拟体找到了虚拟体，恰恰相反。随着舒进化树的进展，新一代第一虚拟体的结构显化，激活了作为守卫的第二虚拟体。但是第一虚拟体很难定形，所以那个闹钟精顺势塑造了舒模型，经过一系列记忆刺激，将第一虚拟体捕获、孵化……”

    “也就是说，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天。”

    时间紧迫，主人没有问多余的问题。“捕获以后，它会怎样呢？”

    “它不会有以后。”7号斩钉截铁地说。“催化、扑杀第一虚拟体，运行‘天火’系统，足够耗尽它所有的生命力。”

    ＊

    下位复制体没有理会31号的质问。七道天光穿过建筑的顶端洒下。这致命武器的导轨，仿佛舞台最后的聚光灯。

    天火的倒计时，同样也是它的倒计时。【31号，我没有怨恨你。】它不知道人类需要的答案是不是这个。【这是很、很重要的事情。】

    “有多重要呢？”31号想要拉住它的手，却分不清触碰哪里不会让它感到痛苦。“不，小闹钟。我不能接受。”

    下位体忽然有些慌张。【31号，你别……】

    “你曾经答应过我。”31号温柔地捧起它的脸，近得仿佛亲吻。“我们之间还有一道契约。我要求行事我们的约定。”

    【别……别……】下位体睁圆了眼。

    “舒系通用警戒装置，我请求你放过这个舒系模型。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别杀他。”31号凝视它。“不要对我说什么任务。请你做出自己的决定，你可以的！”

    四面的灯光一下黯淡下来。

    下午体先是发着抖，然后长长叹息了一声。

    【31号……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它苦笑了一声，松开手。【好吧，这一次是你赢了。】

    光点组成的蝴蝶无辜地闪烁着。

    【31号……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它垂头坐着。宣告放弃之后，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种无坚不摧的意气也全部溃散，留下伤痕累累的疲惫身躯。【但是我答应。因为是你的请求。31号，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十层微光落在它身上。31号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与他对话的不是一个低级的智能，而是隐没在人群中的神。

    神并不觉得拯救他人是一种恩赐。恰恰相反，真正的神才会需要他人许愿，来证明自己存在。

    31号的心微微跳起来。如果是它应允，那么一定会兑现。只不过他也没想到，这样任性的要求，它真的会答应。

    “小闹钟，放过他，我们……我们回去……”他破涕而笑，想要去紧紧拥抱。

    【倒计时五分钟，请准备。】系统播报突兀地响起。

    “怎么回事，你不是撤销了……”

    【是啊，它撤销了对我的瞄准。】一排文字环绕着他们飘过。【这一次的玩法也很有意思，人类果然有很多变数，不是么？】文字在下午体的头顶打着旋儿，然后又飘到31号面前。

    【对了，也谢谢你支持我～～】

    31号浑身的血液都变凉了。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31号语无伦次。

    【你不需要知道了，31号。】少年咬着牙又站起来。【趁我还有一点力气……】

    猩红的十字准星离开了那片已经黯淡的电路，移动到下位复制体的头顶。

    【这就是……我的决定。至少我……我还能把你送出去。】下位体用嘴咬着一根电极，输入指令。血混合着冷汗从它五官淌下。【出去以后……你一个人……不要这么任性……】

    “不，不！”31号伸手想要抓住它。“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

    “第一虚拟体并不是舒系结构，而是其最危险的异变。同时也非常狡猾，无法被任何事物锁定。”

    “而第二虚拟体，是第一虚拟体的唯一杀手。”七号的脸埋在胳膊里，仍不愿见人。“同时，也是最接近第一虚拟体的结构。第二虚拟体必须以自己为诱饵，才能让系统将第一虚拟体设置为抹除目标。当第一虚拟体消灭，系统就会自动将第二虚拟体设定为狙击目标。”

    那主人似乎已经离去了，但他还在独自讲述。

    “因为原型舒……不允许任何类似自己的结构存在。”

    ＊

    31号的手没有摸到对方。

    一道电磁屏障将他反弹回来，并且包裹着他快速向远端撤离。

    “不！我不是想要这个结果！”31号疯狂地敲打电磁屏障，也无济于事。“你快停下！”

    少年扶着墙仰头。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什么从它头顶正中落下。但是此刻它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茫然地向上看。

    ——【如果能够回到地面，我想要见一见有窗户的房间。】

    ——【那不是窗户，青。】有对话在记忆中响起。这一定也是属于离别的对话。

    “小闹钟！小闹钟……”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渐渐模糊。

    【快走吧，31号，这次我没有什么可以拜托你。】它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的孔洞。【因为光逝武器，连骨灰都不会留下。】

    【系统任务提示：第三任务·阻止降临，失败。】

    孔洞上方漏下一层层光斑。

    ——【我在视频里见过的，那种蓝色的，有灯的窗户！】

    【不。】

    倒计时响起，下位复制体凝视着遥远的亮光。【那个地方，叫做天空。】

    ——【我知道天空，地上的人类很喜欢仰望天空。到底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有风在楼层间浮动。逆着光也看不清此时天顶是什么颜色。

    它自言自语。【因为天空，令人觉得自由。】

    【天火倒计时·3分钟】

    透过七个空洞，向它发射出定位激光，灼烧着它的眼膜。他眨了眨眼，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仍然仰头向上看着。

    突然它听到一声响动。在31号被抛出领域的时候，它的系统叮了一下。

    【特殊提示，第二任务目标靠近。您目前积分很低，请注意维护。】

    【什么辣鸡系统！】它觉得匪夷所思。【我马上要被光决了，为什么系统还在催命！】

    【请注意文明用语。】系统毫不留情。【造成不良影响，扣一分。】

    【还扣我分！！！】

    下位体非常悲愤。它们电器都很沉迷跑分比拼。过度悲愤也让它忽略了一件事，它的第二目标·绝对救援的对象是谁。

    一道颀长的身影拉住31号的后颈，挥手将他掷向后方，然后以极快的动作，迈入31号通过而产生的屏障缝隙。

    这看似简单的捕捉和跨越，在这世上能做到的人也屈指可数。

    跌落在地31号只来得看清那漆黑长发的背影在眼前一甩，然后瞬间没入了电磁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