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6圣血

    所有的门窗忽然应声关上，也将阵雨隔绝在了望塔之外。

    下位复制体很快发现了门禁系统的变化。【你……】

    “我不会让你去见别人的……”低沉的笑声在石室内回旋。“你休想……休想从这里离开……”

    【所以我最讨厌人类。】少年不敢直接应对清醒状态下的庄园主人。【我刚刚冒险帮过你，你却恩将仇报。】

    这条毒蛇醒了，并且已经缠上了自己。

    “是啊，你口口声声说是来救我的。”美丽的青年斜斜倚靠着，“可是你让我很难受，很难受。”

    【难受？】少年狐疑地走进了一步。它的系统倒是真的显示任务进度倒退了一些。【你的伤口应该没有大碍了，到底哪里难受？】

    少年上前，皱眉掀开毯子查看伤口。美青年忽然压低了声音，让它不得不俯身倾听。

    “在下一点……那边……对。”

    少年的指尖在他身上游移，最后按在了心口的位置。

    “就是这里。很空，也很痛。痛了多久我也不记得了……应该是从一百年前……不，从他离开的时候起。”

    优美的头颅枕着少年的手臂，试图换取片刻安慰。

    夜色下，美青年身上的绸衣半褪，束手蒙眼，还有那超越了性别的美貌，是个人看了都血脉贲张。

    少年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可是碍于救援任务，它仿佛真的能感受到这个人类备受煎熬。

    【可是，这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D级复制体。】它一板一眼地说。【我没有能力……】

    “你有。”他打断，干涩地说。“你……做得很好。”

    【哦，谢谢夸奖。】少年以为对方在赞赏它的任务表现，还有几分得意。【D级的素质非常有限……】

    “不，不是那一回事。”

    【什么？】

    “……我不关心那些。”美青年笼罩在月光中，轻慢地宣告。“我只想知道你的决定。你是不是又想丢下我？我知道，你只有在我看不清的时候才会出现。每一次……我都像做了一个梦。”

    他们贴得很近。“你看，昨晚我已经很配合你。如果你害怕，我可以不摘下眼罩。那样你可以让我抚摸你么？”他仿佛邀功似的说着，节奏越来越快。“……如果眼罩也不行，可以挖出我的眼睛来。你不用担心。”

    他说得动情，却也毛骨悚然。少年也不得不怀疑，这整夜的束缚，不过是这个主人有兴致陪它扮演罢了。

    【不可以。】少年直接拒绝。【我有我的立场。但我不希望你伤害自己。】

    “你不用在意，我的恢复能力很强……”

    【不行。】它拍了怕男人的脸颊。【人类和我们不一样，人类受伤了就会疼痛。一个人疼痛，关心他的人……也会疼痛。】

    忧忧罕见地没有反驳。言辞的胜利有时候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都在思考如何让对方妥协顺从。

    只听得到若隐若现的雨声。

    【困住我，是没有意义的。】少年先开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如果你真的这么痛苦，为什么不选择遗忘呢。如果研究院做不到，这我倒是可以帮忙。】

    它竟然显得非常坦诚，在提议。

    绝色青年咬着唇，仿佛在回避这个问题。长久以来，他只模糊地觉得舒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没有人可以把他们分开。

    “我不知道。”他微微摇头。“我不能原谅他。因为他不懂，也不懂我有多恨，也不懂他对我生命的意义。倘若能有一秒，让他理解了我的心情，我都愿意立刻死去。”

    不知道为什么，下位体觉得对方咬牙切齿，是在对着自己说。

    少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那不如这样。】它仿佛暗自下了什么决心。【我可以试试去帮你带话。】

    “……什么？”

    远方遥遥传来被打湿的钟声，听不真切。

    【就是字面意思。那片钟楼下面，确实有一些东西。】少年平静地说出了惊天的内容。【也许我可以试着和它交流，我是说，也许。】它挠了挠头。【毕竟，我是个闹钟。】

    这个念头太过突然，让主人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你……你是说，你真的可以……唤醒他么？”

    【我不知道。】少年很难给出没有把握的承诺。【愿不愿意苏醒，要看他自己的意愿。这件事我必须穿越钟楼才能做到，你看，放走我，还是很划算的。我说话算话。】

    “……”美青年波动了一下，似乎在前所未有的艰难权衡。

    【你为什么在犹豫？】少年抱着胳膊。【我以为这是很好的条件。】

    “你不懂……你不懂。”美青年的视线隔着绸布，留恋地落在它身上。“有时候命运让你以为你能得到所有，结果只是失去。”

    【……】它听着钟声。【时间不早了，快决定吧。】

    美青年鼓着一股郁气，回避它的催促。

    “你过来。”他的声音发闷。“过来，再抱一抱。”

    少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他或许只是作出决定以后不想一个人，走过去轻轻抱了抱。

    “……你为什么，这么瘦小。”

    他枕着少年的颈窝出神地说。

    少年最不爱听这个。【你是不是觉得我矮？我会长高的。】它一边抚着那人的背脊，一边咕哝。【我每天都努力喝牛奶，还会加糖。】

    对方好像感慨一样地笑了一声。

    少年觉得很费解。为什么这么短暂的笑，却弥漫着酸涩。

    “你……一定要离开我么。”

    【不是我离开，是我帮你去找他。】少年试图纠正人类的胡话。【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他么。】

    长生的主人颤了颤。

    “……我给你三天时间。”他深深地呼吸，仿佛空气稀薄。“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论什么结果……你都要回来见我。”

    【你真麻烦。看情况吧。】

    “还有……你要答应我。”他轻轻蹭着，感受到少年脖颈的绷带。“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我做过什么，你都要原谅我。”

    【你的条件真多。】少年已经有些不耐烦。【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帮你做完这件事，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它理所当然地说。

    那主人咬了咬嘴唇，仿佛有一阵难忍的绞痛。

    “……答应我。”他暗哑地说。“亲口说。否则，我不会放你走的。”

    【真的？这真是你最后一个条件了吗？】少年这才提起精神。

    “……真的。”

    他失魂落魄地说。

    【那好吧。】它退开半步，然后觉得这样甩手走了不太合适。本着ai的服务精神，顺手帮这个尊主整理衣服。这个人非常骄傲，肯定不愿意被人看到不完美的一面。

    【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你做过什么。】它一边整理，一边背诵。【我都会原谅你。】

    “好，你要记住你说的话。”这罪人仿佛侥幸得到一张免予坠落地狱的赎罪券。“一定，不要忘记。”

    【知道，知道。】它漫不经心地拾起飞行翼调试，在室内带起一阵气流，然后推开了窗户。

    【你的束缚十分钟后就会自动解开。为了穿越钟楼，希望你也能释放一些权限，配合我行动。】它一件件事交代着。

    那主人抿唇点头。

    【天快亮了，那我要走了。】

    “不要再说了！”那主人偏过头。“快点滚，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

    少年微微皱眉，这个人类的脾气就是这么反复又费解。

    它展开飞行翼。清凉的空气在屋里回旋。

    【……哦，建议您还是规律睡眠。】它蹬了几下腿，才爬上窗台，还不依不饶。【好好休息，总是有好处的。我走了，再见！】

    美青年并没有等到十分钟。几乎在少年驾驶飞行翼越窗而出之后，他就阴郁地甩开了束缚，然后解下眼前的绸布。

    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真正约束到他。但有些事情，还不能说穿。

    灰蒙的清晨，远方山雾蒸腾，一切形状都暧昧不清。

    云层包裹的天色已经亮了。就像他的梦也结束了。

    一个小小的机械桨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远。

    “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原谅我。”他喃喃着，伸手探入衬衣，摸到里面绑好的绷带，和上面的小蝴蝶结。

    “一定，会回来见我。”

    他指间发力，将那个小蝴蝶结平整地切下来，凑到唇边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