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 废弃品

    【你不是废弃品。】

    因为这句话，31号没有阻止他们的拥抱。他知道，这句话实际上也是下位体说给自己听的。

    “为什么……为什么……”

    撕开出厂封条之后，编号为99的复制体一直在发抖。“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原本狭窄的管道死角，这下挤了三个人。31号挑了挑眉。

    这个99号受了过大惊吓，一直紧紧抱着下位体的腰，亦步亦趋。

    【编号99……】

    下位体捡起少年的铭牌。这是编号体的末位。这少年有十五岁的体型，预设了记忆和知识，还没有进行刻印，就被误操作激活。、

    可迎接他的并不是期待和光明，而是邪念与抛弃。

    “呜呜……”

    这个少年已经抱着下位体抽泣了半小时。他看起来比一般复制体纤细，力气却不小，怎么都拉不开。除了下位体，他看到任何人，包括31号都十分警觉和害怕。

    31号本来也不是柔软的人，和99号也不太对眼。

    下位体没有注意到这些，拍拍小少年的后背。刚激活的复制体浑身脏污。许多原始导线和封条都没有清理，开始簌簌掉渣。

    下位体的脸瞬间绿了。

    【别哭了，快去清洗！】

    “不要……”小少年哭得更用力。“不要丢下我……”

    【不洗干净，就把你丢掉。】洁癖是原则问题。下位体立刻冷酷起来。

    小少年察言观色，变戏法般一秒停止了哭泣，乖乖站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它。

    【这是什么意思，你没有自我清洁系统么？】下位体求助似的看着31号。

    “别看我。这是你捡回来的人。”31号似乎也忍耐到了极限，抱着胳膊站起来。

    他们的藏身之处附近也有狭小的淋浴间。隔音就谈不上了。

    水声冲刷了了一阵，就听门突然被撞开，下位体捂着眼睛冲出来。

    【天哪，他，他，我，他……】小少年心力交瘁，指着狭小的盥洗室，手脚并用，语无伦次。

    “怎么了？”31号有点冷淡。“他不会咬人吧。”

    淋了半湿的下位体顺了一大口气，说道，【不是，……“他”竟然是个女孩！！】

    ＊

    31号再次折服于那个主人的狂想。

    忧忧不仅复制了各种年龄和性格的弟弟，甚至还创造了女性版本。

    浴帘拉开，温热的水汽蒸腾。

    虽然裹着浴巾，依然掩不住少女纤细婀娜的身段。女孩一只手拉着浴巾的一角，也只堪堪遮住重点部位，修长的腿若隐若现。

    洗净的身体洁白莹润，衬着漆黑柔亮的过肩长发，仿佛一朵夜色里羞然翻动的水莲花。连31号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主人在审美方面一骑绝尘。少女的面容依稀是舒的模样，只不过更加柔和秀丽，加上那神态，格外惹人怜爱。

    但31号是不会相信的。

    一个人如果经受了那种遭遇，却能迅速镇定下来权衡利弊，绝不会像表面那么柔弱。

    当然，剩下就是31号对竞争者的直觉了。

    少女亭亭玉立，环视房间，完全忽视面色不善的31号，最终锁定了瑟瑟发抖的小少年。

    “我按照你说的，都洗干净了。”少女嘟着嘴，仿佛受到莫大的委屈。“为什么，还丢下我呢……”

    【不是，你，你是女孩啊！！】下位体语无伦次，抱着头躲在31号背后，仿佛被人看光的是它。【我的天，人类女性，库里从来没有人类女性的数据……】

    31号哭笑不得。“闹钟精，你是那种没和女生说过话的小学男生吗，怕成这样。昨天你不是很威风。”

    【就、就是很可怕啊！】下位体仿佛忏悔一般。【我还看了人家的身体。】

    31号轻飘飘地。“那又怎么，女孩子又不会吃人。再说，你也看过了我的身体……”

    【这，这能一样么。你可是男孩……】

    31号最不喜欢听到这话。他一下子站起身，不再帮它遮挡，提起它的后领子问。“性别，就这么重要么。”

    小少年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人类脆弱的神经。【……可我只是一个闹钟，为什么会承受这些！！】

    “女孩怎么了？”99号睁大无辜的眼，赤足一点点逼近。“难道相比女孩，你更喜欢男孩？”

    【……】

    一身刻板直男系统的闹钟精彻底短路了。

    “让开。你太近了。”31号侧身，居高丢下一个警告的眼神。

    前一秒还柔弱如纸的少女并不怯场，暗地里冷眼地回应。

    ＊

    这一晚上，他们都睡得不太安宁。

    99号刚刚激活，还需要使用维生舱休眠。但她似乎很怕黑，闭上眼都会害怕，一定要拉着下位体才肯入睡。

    31号独自躺着硬板床上，翻了个身。

    性别……就那么重要么？

    仿佛是回应他的疑问，31号又陷入了记忆的梦境。

    原型舒一直是生活边缘的那种人。没有什么朋友，更不要说异性。有时31号觉得，那个少年仿佛站在巨大的灰色幕墙背后看着这个世界一般。

    只有他的哥哥偶尔会伸手，拉他一把，将他拖进真实的生活。

    这样隔膜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毕业。

    忧忧的组织事业风生水起。舒没有深造，在哥哥的关系网下做了一个银行小职员。他无所谓做什么职业，反正都是换个地方打瞌睡。

    那是个彻底的闲职，他每天只要打卡就行，迟到早退都无所谓。

    在同事的眼里，这个总是睡眼惺忪的同事就是走关系的那种废物。不过舒的态度还算好，不论谁差遣他，他都会答应。

    前提是他没有趴在桌子上睡觉。

    平时还好，年底忙碌的时候难免就有一些埋怨。

    但舒的年度任务其实都完成了。无非是给哥哥，或者哥哥组织的关系户签字而已。

    那时办公室进了一个叫小桃的女孩。那女孩的家庭很大，生活辛苦，有一股不太服输的劲儿。对于舒这种懒散的关系户，小桃也直接，从来不给好脸色。

    年底最忙碌，小桃正是被前辈堆了一堆任务，也不好推脱，就逮到打瞌睡的舒。“你好，你会用那个打印机么？麻烦你帮我打印一下这些报表……”

    没想到这个公认废物关系户很快拿来一摞报表，正反面和格式都没有问题。

    小桃有些吃惊。“哦，谢谢！”

    “没什么。”那人放下文件。似乎因为睡太多，他保持着一种褪不尽的少年气质，睫毛不浓密，却很长，无端让人觉得他的眼神很飘拂。“但是第十五页的总数有些问题，我建议你检查一下前面Afd的第二部分……”

    小桃当时没有当回事。

    三天后，她在某个项目数据审计出了问题，加班加点却是一团乱麻，才堪堪想起那个废物同事的提醒。

    核对下来，竟然分毫不爽。

    小桃是个很果断的女孩，事后去道谢，也为成见道歉。

    舒有一些讶异。其实那些成见没有办法影响他。但是这个女孩仿佛闯破了他那道生活的隔膜。

    “没有什么。我只是擅长看这些数字而已。”

    “不，这很厉害。”小桃不依不饶。“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很厉害的人么？”

    舒没有回答。对于他的命运，他其实早有一些预感。

    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也熟起来，最后确定了关系。

    舒感到很新奇。根据他的印象，这应该属于一件大好事。

    凡是好事，他都要和哥哥分享的。何况这样生平难得的大好事。

    那是一个早春。很多萧条的枝头凝结着粉白的花苞。舒穿着帽衫，边走边给哥哥打电话。

    “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的声音有些抖动。“那个，我，我有女朋友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有一段不自然的沉默。

    “哦，是么。”忧忧那动听的语调响起来，让听筒都变得昂贵。“那可真是……太好了。”

    舒摆摆头，觉得之前的不自然，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他也在想，应该和哥哥说些什么呢？甚至还有些汇报的紧张。“哦，对了，照片……我们还没有拍合照。不过我们周末会，会约会。”他的声音透着第一次的小心和青涩，像是毛茸茸，充满好奇和试探的小动物。“到时候……再给哥哥看合照。”

    “那是你的事，舒。”对方优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我现在很忙，抱歉，要挂了。”

    “哦。”舒懵懂地贴着话筒。“那，那哥哥先忙。”

    早春明媚的日光照在前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仍然感觉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