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4） 壁炉

    有人在魔鬼的眼中，逐渐冰冷。

    第一个百年魔鬼希望能将他的生命复原，第二个百年魔鬼希望能将他的灵魂复原。

    第三个百年，魔鬼希望他们能一起永眠。

    ＊

    入冬了。

    少年裹着绒毯，蜷缩在噼啪作响的火炉旁，啜饮温茶。

    实话说他有一点点的后悔，低估了忧忧的体力。美丽而寂寞了百年的主人食髓知味，只知道随时随地掠夺和索取，每次都做到他求饶也不停止。可他也狠不下心。被那样一双手抚摸，被那样忧郁美丽的眼望着，少年的防线只能连连败退。

    少年最近嗓子都是哑的，没法见人。

    他也无意出门。低温催发了人的倦懒。而个美青年只知道没有底线地纵容，甚至连他疲懒倦怠的样子，都尤为满意。

    那一日交合之后，忧忧也撤销了对他的隐形限制。甚至给了他适合操作的古董电脑和古董智能平板，还答应他若有余暇，就一起出门散步。

    “你沉睡太久，刚刚苏醒，浏览信息不要贪多。医生说过度的信息和情绪，无法一下子承受。”

    “唔，原来你知道……”他想要反讽两句，却先涨红了脸。

    美青年并不会放过他这细微的反应，飞快捕捉了一个吻，一直到气息都温热紊乱。少年逐渐放弃反抗。他摸不住对方变幻莫测的脾性。要么言语温存，而行事残忍。要么，身体温存，而心灵残忍。

    那主人的说辞不算借口。对于沉睡太久的人而言，一切新事物都是刺激。

    但舒并不是常人。自然也能看出来，交给他把玩的电子设备和这庄园的一切设施一样，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

    不可改变的事情他们都不会提，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时间，果真过去了很久。

    屏幕上的长发青年对观者露出淡淡的微笑。

    少年滑动屏幕。五年，十年，二十年……不同的侧脸，同样完美，也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这位黑暗的尊主或许根本不需特意筛选自己的信息。大众对他的猜测和想象花样繁多，离奇怪诞。科技越是发达，人类越想解释一切谜题。对这位神秘的长生者，人们总有无限的好奇，每十年都有新鲜和陈旧的说辞涌上前排。

    忧忧从未回应过。

    最讽刺的是，这位一看就坐稳暗黑交椅的尊主，业务十分广泛，甚至还包括慈善。

    虽然记忆模糊，少年却因这种荒诞的反差笑了出来。

    这天小舒犯懒，想半躺着看后山景致。忧忧为了这个最佳观景地点，拆开了一排古董书架，移来少年中意的软皮沙发。

    “……”少年怀着一丝心痛躺下，片刻后就被舒适度所腐化，再无一丝愧疚。

    这位主人对他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太擅长讨好他。

    舒适的下午匆匆过去，眼看太阳即将落山，外出归来的美青年穿着骑装走来，就听到少年低低地笑了。

    “哈哈……”少年不知看了什么，笑得转了半圈。他整个人裹在厚实的毯子里，只露出一颗头，不太服帖的碎发随着身体而抖动。

    “什么事，这么开心。”穿着长靴的忧忧走过来坐下，顺手将少年捞到自己膝上。

    “我刚看到这条新闻。”小舒吝啬地从绒毯里伸出一只手指，看着前一任将世界颠来倒去的boss。“原来忧哥哥你上个月去了这个慈善晚会了……哈哈哈，哥哥你竟然做慈善，我是真的没想到，那些人能活着回来吗……你不会告诉我，其实你还是摇滚乐队主唱吧。”

    美青年莞尔。倒不是因为这修辞惹动他发笑，他只是单纯地心情好。

    “这有什么，世界就是这样，人们哪怕活在囚牢里，也想看光明的幻象，才不管这幻象是否能拯救自己。再说……若像我这样活着，是善是恶，早就不怎么紧要了。”

    小舒眨了眨眼。

    任何事物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畴，就会失去评判。杀伤性武器是功绩，残缺的雕像是美丽。

    拯救过许多生命的，也可以将生命夺去。

    眼前俊美神秀的青年，常常让人忘了他早就是一位老者。

    浏览过了外闻，少年才真正意识到时间给了他一切，也夺走他的一切。财富，权势和美貌都已登峰造极，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爱他甚至恨他的，朋友与敌人，统统都随着时间而去。剩下的，只有这些朦胧暧昧的谈资。

    他无法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曾经的忧忧擅于玩弄权术人心，颠倒黑白，摧毁希望。可是当他活得足够长久，就会意识到，生即是杀，爱即是恨。无需他出手，时间自会颠倒一切，堕落一切，再重新振作。如此反复。

    这么多年，人类连犯错没有新意。

    于是他连毁灭都失去了兴趣，遣散了所有的人类下属，独自居住在这片广袤的庄园里。

    对于一个惯于兴风作浪的魔鬼，这是加倍的、销魂蚀骨的孤独。

    “但是我回来了。”少年眼中映着暖色的火光，他从绒毯中出手，贴住上方男人雕刻般的脸颊。“虽然有些迟，但我还是回来了。你不再是一个人。”

    “是啊。”男人叠住少年纤细的手腕，喃喃道。“你回来了，我不会是一个人……”

    男人翻转他的手掌，沿着手心的纹路上烙下令人战栗的吻。

    古董唱片轻缓地播放，炉火烘烤出惬意的松香，安详地盘旋。

    吻一直下落，落到更加青涩也更贴近心脏的位置。上一次欢好的痕迹尚未褪去，就叠上新的，酥麻的刺痛。

    少年发出细切而酸楚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