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黄泉大道
母体,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在阿勒叶的种族中。 人生前半段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几乎都花在了寻找一个合适的母体上。阿勒叶种族的后代,需要在一种合适的温度中,才可以孵化。他们寻找过许多生物,最终发现,人类男性的身体是最合适的。 但是,大部分人类男性的身体,无法承载他们的精液,会被烧灼而死。所以他们要不断寻找祭品,最终找到一个可以适应的幸运儿为止。 阿勒叶的种族从小被教导得淡漠,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降世是踏着无数的尸体。生于母体而杀戮最亲密的母体,他们的出生就带着罪恶。 当昴宿星团位移至应在的位置,阿勒叶观察星体,发现已经到了合适的季节。星光穿过石孔,穿透无尽渺远而神秘的黑暗,落在神庙内壁精美的石雕上。蛇头长翼的生物眼睛栩栩如生,透过人类涂抹的鲜艳颜料仿佛破壁而出,如同雕刻者真的见过这样奇异的生物。日月星辰运转的规律数千年未曾改变,向人类昭示了第一种永恒。 阿勒叶走出神殿,坐在长廊下,绵延数百级石阶顺着金字塔的坡度而下,这里是水城最高的位置。阿勒叶可以俯瞰到整个水城的风貌。他对侍从说:“请为我取针和颜料来。”巫女应声而去了,这时,又有级别最高的大巫女拎着一个人过来了,扔在阿勒叶的膝下,告状说:“阿勒叶大人,他又想逃跑!” 祈羽不是第一次被抓了,他像无赖一样,被抓过来就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反正没跑成功,阿勒叶就不会怎么样他。阿勒叶没搭理他。祈羽静静看着火红的夕光涂抹满整个水城,坐在了金字塔的石阶上,他和阿勒叶之间仿佛达到了一种平静。 巫女把针和颜料捧了过来,盘里里垫着一条长长的白色方巾。阿勒叶对巫女说:“请为我纹身吧,纹一个‘?’字。” 巫女听到愣了一下,说:“大人,您决定了吗?” 阿勒叶点点头,大巫女又说:“大人,要不换一个字……” 祈羽虽然眼睛看着将落的太阳,耳朵却在听阿勒叶和巫女的对话……随着每一次……“交合”,他和阿勒叶之间的联系在加深,逃走的可能性越来越小……祈羽逐渐知道,除了水城的语言外,阿勒叶的种族内部有另一种独特的语言,只有少数高级巫师可以掌握部分。他们刚才说的奇怪读音,正是那种奇怪的语言,祈羽听不懂,祭司的文字祈羽也完全不懂。这时阿勒叶又换成了水城的语言说:“就一个‘羽’字吧,在心脏上。” 这句祈羽听懂了,他跳起来,瞪着阿勒叶说:“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在骂我?” 阿勒叶无语,白了祈羽一眼,说:“我在诅咒你。” 祈羽呆了。阿勒叶是大祭司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阿勒叶在诅咒他他还能跑掉吗?诅咒可是比刀枪更猛烈的武器,看不见摸不着。他的部落里曾经有一个人走在路上掉进水坑淹死了,老人就说是因为被敌人诅咒了。 但是他又拿阿勒叶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呆呆地看着巫女为阿勒叶纹身。他就知道,刚才阿勒叶和巫女嘀嘀咕咕又提到他的名字准没好事,他还以为阿勒叶在说他坏话,没想到阿勒叶更狠,在诅咒他。 巫女把布巾垫在阿勒叶的手臂上,同时拿起一根长针,开始在阿勒叶的胸口上刺青。长针刺破皮肤,渗出淡淡血迹,巫女用布巾把血迹拭去,同时在伤口中填入颜料。等到伤口愈合,这些色彩就会永久留在皮肤中,成为身体上的印记。 巫女的动作很灵巧熟练,但也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因为对待祭司的身体要非常珍重,不能出一丝差错,她也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等到刺青结束,太阳已经落山,最后一抹夕光,穿透金字塔上无数的浮雕,在大道上投下一条如长蛇般的影子。金字塔作为崎岖的蛇头,蜿蜒的黑影作为蛇身,在宽阔的大道上形成一条望不见尾端的巨蛇。祈羽刚来时看到这样的奇景曾非常震撼,现在每一次看感受依然如此,而阿勒叶就如巨蛇的王者,坐在金字塔顶端的神位上。 阿勒叶的胸口上出现了几道精美的纹路,构成一个小小的符号,像两支小羽毛。见祈羽盯着这个新出现的纹身看,阿勒叶说:“摄提格。” “你说什么?”祈羽问。 大巫女解释道:“阿勒叶大人在教你你的名字,还不快谢谢大人!” 祈羽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摄提格”就是“羽”,是阿勒叶族内语言的读法。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读了一句:“摄提格……”但是阿勒叶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纹在胸口上。不是祈羽,不是祈,是羽。 见祈羽呆呆的,阿勒叶把祈羽拉了过去,摸着他的下巴,靠近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他声音低沉地吓唬祈羽。 “为什么?” “我叫你的名字一次,就是诅咒你一次;我诅咒你的灵魂和我捆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为我献祭。” 祈羽几乎要蹦起来,他捂住阿勒叶的嘴巴,威胁:“不许说话!” 饶是见识过祈羽有多胆大包天,阿勒叶仍时常会觉得出乎意料。大巫女更是这样,她一时间呆住,从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阿勒叶大人,她都没反应过来去阻止。 阿勒叶使了个巧劲就把祈羽的手掰了下来,他淡淡一笑,说:“晚了。我已经写上了。” 阿勒叶站起来转过身,笑容已经冷了。祈羽孜孜不倦地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他不想天天被阿勒叶诅咒,也不想和阿勒叶捆在一起。阿勒叶在想,一个名字,是你最后留下来的东西吧。 黄泉大道。 从水神金字塔延伸出去的笔直大道就叫做黄泉大道。大道两侧分列着金字塔群和宫殿群。其中最大的两座一为太阳金字塔,二为月亮金字塔,坐落在水神两侧。大道宽阔得如同广场,祭祀仪式常在大道上举行。祈羽不知道大道尽头是什么东西,他从未去过那边。 又过了几日后,祈羽知道,他的献祭之日,到来了。 他被关了起来,几日只被允许喝清水和食用鲜花。等到关闭他的铁门被打开时,祈羽用手臂遮挡住阳光,他见到了此前从未见到过的一群人。 因为几日未曾正常进食,他手脚软绵绵的很容易被捆住了一根竹竿上。他像被捕获的一只野兽一般挂在竹竿上,两个战士把他扛了出去。重新被刺眼的阳光覆盖住身体,祈羽见到了从未见到的这么多水城的人。整个水城被涂满了各种的图腾和符咒。他被扛着从金字塔的石阶上一步步走下去,台阶上绘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巨蛇,大道两侧站满了水城的巫师、贵族和居民。 队伍非常地长,从前端,到后端,都望不见尽头。前端是两排白色麻衣的巫女,戴着斗笠一样尖尖的帽子。最前端是两个神官,提着两个金银相错的熏香炉,浓厚的香雾如云一般升起、飘来。后端依然是两排巫师,麻黄色的长袍,手里拿着金色的铜钹,每走几步,就要“咣”地敲击一下。 所有人的口中,都喃喃念诵着一种听不懂的咒语,好像在集体歌唱一样。周围的民众安静得可怕。祈羽觉得头越来越痛,几乎要裂开,“啊——”,他的四肢紧紧被束在竹竿上,无法动弹。他就要被献祭掉了,祈羽悲凉地想着。 “阿勒叶——”不知道为什么,祈羽现在只想到了这个名字。阿勒叶站在队伍尽头,他甚至在等待队伍运送的祭品的到来。 两列人群分开来去,两个年老的巫女,拿着草药沾上酒水,开始在扫洒祈羽的身体。祈羽被送到了阿勒叶的手里,阿勒叶抱着祈羽,身上也沾上了浓重的酒神之气。他往前走几步,站在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面前。 阿勒叶低头看着祈羽,祈羽的眼中已经浮上迷茫。阿勒叶的打扮庄重而神秘,黄金和白玉相间的额饰,面颊两侧垂下来长长的玉带。他的神情和祈羽仿佛已经隔了一个时空,透过祈羽看见了千年之后的情景。从深渊下面吹上来风,吹拂着阿勒叶白色的长披风。祈羽看见阿勒叶胸口上纹着两支小羽毛,已经涂成了金色。 “阿勒叶……”祈羽叫道。 “很快。”阿勒叶说。 祈羽被吊了起来,挂在圣井上的一个木架上。三根巨木在圣井上空搭成支架,中间悬挂着一个祭品。圣井的水深黑看不见底部,只有飘落的树叶和微尘浮在水面上。两侧是陡峭的岩壁,直挺挺的没有任何攀爬的地方。千百年来,这个圣井已经吞噬了无数的祭品,没有一个祭品能够活着从里面出来。 “啊——”祈羽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周围森林寂静,飞鸟都被惊飞。但他的声音淹没在一众祷语之中。巫女们跪了下来,围绕着圣井开始祈祷,她们的眼角都渗出血泪。巫师在外围舞蹈。这是最古老的水城的来源之井,传说水城所有生命都来源于这口井。 或许这不应被称为一口井,因为它远比井要大得多,大得像土地的一个咽喉。从井的一端到另一端,要两根巨木头尾相接,才能丈量出来。只是它如井一般吞噬,坐落在黄泉大道的尽头,张口吞下每一个从黄泉大道上走过的祭品。 祈羽慢慢被放了下来,他向上看着天空,身体已经逐渐接触到了冰凉的井水。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天空吧,祈羽想着,他会在冰冷的井水中淹死。一长串气泡冒出了水面。他的尸体会在深井不为人知的角落腐烂,成为一堆凌乱的骨头,和其他祭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