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母亲
高铁站的候车区几乎挤满了人,李若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置,把眠眠抱在自己腿上,父女俩一起等待检票。 眠眠是第一次坐高铁,对偌大宽阔的高铁站十分好奇,一直转着脑袋四处看,李若辰心里对于她上次乱跑的事情还有阴影,来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恐惧尤甚,几乎想拿个绳子把女儿拴在身上。 他们来得早,距离检票还有一段时间,眠眠坐着也是无聊,拿着手机跟齐赛打了个简短的视频电话。 放年假的前几天,齐赛终于出院,李若辰本来还在犹豫他走了,齐赛在家里生活没人搀扶不方便,金豆银豆也没人看。好在齐赛叫了两个同样也不回家过年的同事一起过来玩,这两个棘手的问题被解决了。 李若辰盯着上方的大屏幕,“G218次列车,终点站西城,正在候车中”那一列长长的红字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说近乡情怯,似乎不太恰当。他只是想给最亲的人上一炷香,圆了念想。 放年假后,雁戎似乎就如他自己所说回西城办事了,车库门一直紧闭着。只是每天还给李若辰发两三条毫无意义的短信,有时候会问他能不能发一张眠眠的照片。 李若辰一条也没有回。 青岸离西城很远,坐高铁需要花费将近十个小时。李若辰担心眠眠会坐不住,随身的包里给她带了很多吃的玩的。孩子毕竟还小,玩到半程精力就支撑不住了,趴在李若辰身上睡了很久。 他们早上出发,天都黑了才到达西城的高铁站。李若辰在出口拦了辆出租车,先找了个附近的宾馆住一夜。 家里的房子,估计早就杂草丛生了,住在那不现实。 第二天一早,李若辰带着眠眠打车回老家。 阔别五年,站在村口附近的马路上,李若辰几乎有些恍惚该往哪走。 看得出,村庄整体的经济水平都提高了不少。有些老房子还在熟悉的位置,更多的家庭都盖了新的自建房。 这个时间,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三两个聚在一起说话的老乡,见到牵着孩子的李若辰多看了两眼。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石头房子呀?”眠眠问道。 村里毕竟比较闭塞,对陌生人比较敏感,李若辰知道眠眠应该是有点害怕他们的目光,柔声道:“再拐个弯就到了。” 越来越近,只差几步。看着记忆中熟悉的石墙和破旧木门,李若辰不禁被错综复杂的情绪所牵引,而这种情绪在他推开门之后抵达了高峰。 和他所设想的一片荒芜相反,院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甚至连正门前用于放置杂物的一块长石都被擦拭得一干二净。 李若辰的第一反应,是家里的亲戚把房子擅自卖了。 眠眠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跑到银杏树旁说:“爸爸,老爷爷家还有树啊。” 这时候,正屋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性表情略带疑惑地从门里探头,在见到李若辰的刹那,脸色刷白,几乎是尖叫出声。 眠眠被吓得往李若辰怀里跑。 李若辰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女人仿佛已经软了身体,只有扒着门框才能勉强站住身子,她颤抖着嘴唇问:“你是……李若辰吗?” 李若辰沉默几秒,点了点头。眼前的女人虽然脸上有些皱纹,但和李若辰已经印在心里的那张结婚照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就是他消失了这么多年的妈妈。 看上去,应该过得还不错。 得到他的肯定,女人的眼泪一下就奔涌而出,她哭得堪称失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李若辰抱进怀里。 “辰辰,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一种混合着淡淡香水味的馨香,丝丝缕缕地钻进了李若辰的鼻孔,女人哭得很惨,李若辰浑身僵硬地被她抱着,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触动,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共情的能力。 他想起来,上次闻到这种味道大概是五年前,在韩夫人的周围。这两种味道虽不一样,但可以统称为妈妈的味道。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濡湿了李若辰的衣料。眠眠拽他的手,歪着头小声叫:“爸爸?” 这声稚嫩的“爸爸”,成功中止了女人的嚎啕。她放开李若辰,低头去看眠眠,复而一边流眼泪,一边擦眼泪,问李若辰:“这是……这是……” 李若辰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这是我的孩子。” 女人瞪大了眼睛,泪水滚落,问:“孩子的另一个父母呢?” 李若辰本想说“死了”,在眠眠面前又不愿意提这些字眼,中和道:“跑了。” 女人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了。 刘文英的眼泪一直没停过,她看得出李若辰的冷淡,再想想自己当年那么狠心一走了之,从来没管过李若辰一天,便更觉愧疚。 李若辰看着在院子里玩的眠眠,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 刘文英去年就回来过一次,这么多年第一次回乡,就是为了找李若辰。没想到一打听,公公婆婆在五年前接连去世了,连带着李若辰也没再回来过。 今年过年,刘文英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定李若辰过年的时候会回来上坟。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她说完自己的基本情况,就一直红着眼圈问李若辰的现况,问他怎么上的学,为什么又跑到外地去了……诸如此类的问题,李若辰张了张嘴巴,一点儿也无法回答。 他搓了搓手指,反问刘文英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一开始在美容院打扫卫生,后来当学徒,干了十几年,也算熬出头了,现在已经开了家店,算能赚点小钱。辰辰,你跟我去我那吧,妈妈给你看孩子。以前是妈妈不对,后半辈子,妈妈想好好照顾你。” 很耳熟的话。 突然有点想笑。好像最近觉得有愧于他的人,扎堆般地出现。 李若辰看着她肿红的眼睛,缓缓地,但是坚定地说:“不用了。”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觉,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腐蚀殆尽了。在五年前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渴望着自己的家人能够保护他,起码是给他一点点的支持。他需要在乎和关心的时刻,已经被尘封在过去。 这些迟来的,廉价的情意与在乎,不足以让一颗自我封闭的心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