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好

    “你不想当皇帝……？你恨我……？”语气惊疑而震惊。

    一时之间，晏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大脑是混乱的，最后有些晕乎地想，这真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嘴角却僵硬到笑不出来。

    季承鄞生来就是主角，无论他愿不愿意他一生的命运和结局早就被安排好了的。

    晏玖只是被逼无奈接下这个任务，一开始确实有逆反心理，漠视所有，总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清楚知道自己迟早要走的，不敢与任何人深交。

    为了让自己有勇气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不断催眠自己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季承鄞也是假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冷冰冰的乱世里活下去。

    或许在对待他时，有些强硬和漠视，毕竟那个时候他只当一切都是在打游戏，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

    可他也是人，也有感情，在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他早就不知不觉融入这个世界，季承鄞在他眼里也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呕心沥血的扶养、教导……一起经历那么多的艰辛苦难，生死离别，他又如何置身事外。

    早早就给出了能给的，掏心掏肺的给，唯恐不够。赔上了所有，包括身心，他自认自己无愧于他。

    到头来到却让季承鄞怨上他了！还暗讽他一切咎由自取。

    他之前深陷其中自艾自怨，愤怒不甘，是一回事，可这话从季承鄞嘴里说出来，那就太诛心了。

    他愤怒地直呼帝王的名字，“季承鄞！”

    他活得清楚又糊涂，世间哪有那么多始终如一，携手白头呢？他只是从未拥有过，孤身在这个世界太寂寞了，又被少年人炎热的感情打动，有了天真的念头，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拥有。

    最后被残酷的现实打败而认命，本来爱情就是自古以来最琢磨不透，变幻无穷的感情，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消散，挽回不成就到此为止。

    没必要做得太绝，若不是季承鄞逼迫，他本可以做一个纯臣，或者离开，不至于撕破脸皮，分庭对抗。

    可是爱情没有了，连带着过去的所有都可以被否定吗！？

    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季承鄞再没有机会伤他，不想还是被扎了狠狠一刀。

    他将从前否定，更加让晏玖从前自以为是的付出，真真变成了自己感动自己的笑话。

    他竟生生气到心口钝痛，喉头一股腥味涌上，被他强行压下去，声音嘶哑，带着咬牙切齿的痛恨，“好，你说是我所教，那你可真是太好了，青出于蓝胜于蓝……”说到这里，他猛地畜力挣脱季承鄞，甚至顾不上会把下人引过来。

    季承鄞看他脸色不对，又觉得他挣扎太甚，手上一松，让晏玖趁机挣脱。

    晏玖似哭似笑还有些疯癫，朝他怒骂嘶吼，“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至少它还会冲我摇尾巴，你呢！养不熟的小畜牲！你不想当皇帝，你当初怎么不说啊，没有我，你都不知道死多少次！恨我？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他近乎气疯了，抡起东西就往季承鄞身上砸，“你他妈不如一开始就去死！”一想到自己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回家的机会，他就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季承鄞任由他将东西砸在自己身上，不躲不避，直到看见晏玖举起重物，才连忙起身避开把东西抢过来丢开，“你疯了不成！”伤害皇帝可是重罪，若是传出去，季承鄞都不知道怎么给他收场！

    “啪！”晏玖愤怒至极，打了他一耳光，比上次还狠，季承鄞嘴角破裂，流出血丝。

    厅堂里那么大的动静，一下就惊动了不远处的沈琼华和一干仆从。

    众人听得声音，来不及思考说得是什么，第一感觉就是不好。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沈琼华连忙提起裙子朝这边来，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

    季承鄞和晏玖扭打在一起，季承鄞是微服出宫，但他身份特殊，身边自有身手绝佳的专人保护，晏玖刚跟季承鄞动手没几下，就立刻被从天而降几个戴面具的影卫联合起来围攻。

    季承鄞大怒，“退下，谁准你们动手的！”

    皇帝不许动手，影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立刻停下，晏玖推开他们暴怒上前，那架势分明是冲着皇帝去的。

    “阿玖……”季承鄞咬了咬牙，“你莫打脸……！”话音刚落，身上挨了一脚。

    季承鄞被人当众暴打，脸上多少挂不住，立刻怒喝那群影卫消失，而后跟晏玖扭打在一块去。

    两个男人在一起那么多年，哪有不动手的时候，只是那时，他们彼此都收敛着，没敢太下重手，而今将一切摊开来说过去的是是非非，两个人彼此心中带着曾经不可宣之于口的恨意，要通过这一场互殴才能发泄一二。

    那些过往的不满和恨意其实从未消失，一直藏在心底，只等带着一个时机彻底爆发。

    少年携手，到现在的而立之年，仔细想来，他们在一起浓情蜜意的时光少得可怜。

    孩童时，一个孤苦无依、周遭满是算计，另一个则是罪名加身、少年老成。

    他们的相识，都是彼此的试探和投诚，怀有目的靠近，季承鄞要金弹脱壳，摆脱皇室的监视，再寻机复仇，晏玖则要利用季承鄞洗脱罪名，成全自己的私心，既有共同想要离开的想法，他们二人便心照不宣的互惠互利，联手结盟离开那苦境。

    季承鄞怎么也想不到，无论他怎么想甩掉晏玖，都能被他找到，而在天灾人祸面前，他这样的小孩子什么也做不到，但是晏玖总有化险为夷的手段，既然甩不掉，为了活下去，何不顺着这人。

    后来的战乱、饥荒、逃亡路上，也是他们互相利用。

    交付信任的契机在一次次的合作中，逃亡中不由自主的交了出去。

    在相处中他发现晏玖对于追逐权利有不小的野心和贪婪，甚至开始教导他很多东西，帝王心术，政治手段，驾驭人心……季承鄞当时还只是个孩子，再聪明也想不到太深奥久远的东西。

    他逐渐将晏玖看成亲近的“兄长”被他有意无意的灌输各种各样的思想。

    晏玖对他的学业抓得苛刻严格，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像教条一样严谨，犯了错就会挨罚。

    季承鄞被关在黑屋里会发疯，那几乎造成他对黑暗的恐惧，无论他有多愤怒，谩骂哭嚎，晏玖都不曾心软，在他快要崩溃时，晏玖才肯大发慈悲的抱他离开。

    他不明白为什么晏玖可以这样温柔又残忍。

    他会把他关在小黑屋里，对他的哀求充耳不闻，事后又把他抱出来，小心翼翼的哄着。

    他不喜欢吃的食物，晏玖要逼他吃下去，他喜欢吃的，会不停的逼迫他吃到吐，再为了哄他而伏低做小讨他欢喜。

    季承鄞年少时难得有一个玩伴，感情正好，可他却是皇室派来的探子，晏玖明知真相，却由着他交付信任，最后落得一个被背叛的下场……晏玖会温柔的为他疗伤，告戒他不要轻信于人。

    这样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扭曲教养，让季成鄞心中对晏玖充满了恨意。

    他不明白晏玖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在他眼里到底算人偶还是活生生的人？

    直到一次意外，他无意听见晏玖和一个他不知道的人对话。

    “怕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这样的人，以后若是掌握了权势，那里能容我指手画脚？还不如早早训练，让他对我又敬又怕，刻下一道心理暗示，以后才好操控，毕竟这可是皇权至上啊，不提前准备准备，万一我真被挫骨扬灰了，上哪哭去……把他当成人物npc去刷咯，有什么狠不狠心的，又不是真的……”

    “动物园的老虎为什么不吃人，不就是因为人类给了它足够的教训，才能有所畏惧么……”

    他虽听不太明白那些话，意思却了解得八九不离十。

    晏玖是真的在把他当成猛兽驯养，只为了让自己能够听他的话。

    “你教我那些东西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今天！”季成鄞抓着晏玖的下巴恶狠狠道，“这不就是你该受的吗！”

    他埋藏着恨意一天天长大，少年时他和晏玖之间的关系逐渐转变，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兄长。他盲目的崇拜又咬牙切齿，凭什么这样的人无所不能，又偏偏是那么表里不一。

    他发现晏玖要的不是一国之主的加官晋爵，也不是那王侯之位，他要的是“九州”这经过战乱最终分裂成七国十六洲的“天下”

    季承鄞几乎是震惊的，那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就算是他父皇，也不敢妄想如此，守好自己那一方国土，就已经耗费余生心血。

    他被晏玖的野心吸引，想着他竟想要，那自己就帮他夺。

    不知不觉中他被晏玖迷惑了，被带着参了军，他们的关系再一次发生“质变”成了“上下级”晏玖把自己放在了“下级”位置，他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只觉得晏玖功劳不够，迟早会跟自己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他。

    可是晏玖无论爬到什么位置，都会比他低一级，他发现，民心和军心所向的人，变成了自己，而晏玖也觉得“理当如此”

    那一瞬间他看着晏玖的眼神，仿佛弄错了什么。

    他在不知不觉中被晏玖带上了王道之路，却一无所知，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在他的试探里，他才摸清楚晏玖那深到极致的心思。

    晏玖想让他君临天下，而那时候他已经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晏玖。

    他无比认真的确定晏玖的想法，“你是不是想让我得到这个天下？”

    “是。”

    “你不后悔？”

    “不悔，王座上若不是你，晏玖就不活了。”

    他因为这句话，去实现晏玖的愿望，他许晏玖青史留名，许他万千宠爱，许他紫衣王候之位，只要晏玖陪在身边，就是争夺王道路上尸骨累累，他也在所不惜，那些少年时不懂事的恨意被他遗忘在深处。

    他只想和这个人，互相走下去，不问过去，只看将来。

    季成鄞只是没想到这被他遗忘的恨意会被一只蛊虫勾出来，看着晏玖就想到他从前对自己的不好，如鲠在喉，又无法释怀，一日一日，他逼自己去多想想晏玖的好，可是他竟想不起来晏玖对他的哪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