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想抱着白诺
窗外,月色和星光正用自身的柔光照亮黧黑的夜,成为点明整个人间的火。 窗内,抱着白诺差点睡着的艾泽林,迟迟想到被冷落在床头柜上的晚餐。 牛奶蛋羹已经凉了,但刚出锅的杏仁慕斯蛋糕还算新鲜。 他端过杏仁慕斯蛋糕,插了一小块送到白诺面前,白诺闻了下,小口吃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诺饿了,今晚的杏仁慕斯蛋糕它吃了小半块。 艾泽林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信心的,看着白诺吃完后,也给自己插了一块吃。 等杏仁和奶油细腻的甜香融化在口中,他才满意地抱着白诺躺回床上,拉过被子,左手轻搭在白诺的腰上,床头还有淡淡的月光。 艾泽林闭上眼,眼角的小泪痣在月光下格外的黑。冰冷的皮肤透过两层薄薄的衣物,染上白诺温热的体温,他语气中带着些舒适,说:“白诺,晚安。” 白诺思索着“晚安”的意思,过了许久,它才眨着眼抬头看去,却发现艾泽林已经睡着了。 艾泽林睡得很沉,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他凤蝶般的眼睫在月光下形成一片森林,因失血过多而冰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格外脆弱,全然没有白日让人恐惧的冰冷。 白诺没有再动,只是悄悄地对艾泽林说:“艾泽林。” “晚、晚……安。” 白诺乖巧地缩在艾泽林的怀里,回忆着余留在舌尖上清凉的甜味,渐渐入睡。 今夜的梦,不是噩梦。 梦里有紫罗兰花的甘雅。 那是艾泽林身上的味道。 直到美梦的消融时,是它又感觉到身边的冷气突然忽强忽弱起来。 冰冷的怀抱一瞬间不见了,身侧的人翻身下床。 恍惚之间,白诺倏然睁开眼,双手摩挲着,抓到那人最后一片衣角。 艾泽林在细微的拉扯感中回神,突突乱震的耳膜里,传入一声呢喃:“艾泽林……” 艾泽林强压下体内再一次苏醒的杀戮,狠狠闭上一双发亮的红瞳,找回一丝清醒。 和白诺近距离的接触,不仅让杀戮的苏醒提前,好像还让发狂的频率增多了…… 不过艾泽林想,他敢在献祭日前几日就去拥抱温热,不提前犯病都对不起他体内的杀戮。 强行找回理智的艾泽林转身,周身的气压冰得惊人。 艾泽林把慌了神、不停比划割腕动作的白诺看到眼底。抬起白得几乎透明,青筋暴起的右手,轻轻揉着白诺的头,用最简单的词语轻声对白诺说:“别怕白诺,五日后,你替我疼。” 话落,艾泽林立刻抽回手,捂住隐藏在衣袖中的左臂,脚步紊乱的出了门,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白诺望着艾泽林远去的身影,听到破碎在夜里的一句喃喃——“希望你……可以不后悔。” 白诺爬起身,团坐在床上。它抱着自己的双腿,眼睛盯着让它害怕的黑暗,耳边却回绕着艾泽林的话。 “五日后,你替我疼。” “希望你……可以不后悔。” 白团子像是月光聚成的影,天生白化的身体在黧黑的世界里散发着银白的光。 “五,五……日、后……” “白诺,替艾泽林,疼。” “不……后,悔。” 白诺静静坐在大床上,像只弱不禁风的白蝴蝶,羽翼上淡淡飘落的白色蝶粉闪着微弱的光。 它希望艾泽林在回来后……可以看到。 …… 艾泽林把自己关进地下室里,并将刚刚恢复的左臂又摧残了一遍。 他的自愈能力没有白诺那么强,二次伤害后大概要到明天下午才能痊愈。 艾泽林揉了揉太阳穴,头有点晕。 他十分清楚自己这几天不应该再和白诺离那么进,当然和任何人都是如此。 以往距离献祭日还有四五日的时候,他一般都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能不见人就不见人。 那种时候,艾泽林能清晰的听到城堡内每个人的呼吸、心跳、脉搏,他体内杀戮所带来的嗜血欲和残暴欲都会因每一丝震动而疯起来。 即便身体难受的要死,艾泽林都能忍住,毕竟都说眼不见心不烦。 只要不看,不接近,不触碰,再怎么心烦艾泽林都能很好的保持理智。 但此时,但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晃悠,那就和把一大块鲜血淋漓的肥肉扔到快要饿死、渴死,红眼的狼面前没什么区别。 面对送到嘴边的肉,艾泽林忍不住。 可是…… “白诺会不会又哭了呢?” 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去,把白诺抱在怀里。即便需要用自己的血肉和伤口让自己保持清醒。 想到这里,艾泽林又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 明明他只与白诺相识不到三天,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如今的情形呢? 艾泽林不知道,他也懒得去想。他一直很随性,做事只讲自己愿不愿意。 既然他愿意与白诺近距离相处,他还何必多想呢? 放完血的艾泽林站起身,独自走到浴室把胳膊清洗干净。 这次他格外注意,没让多余的血液落在身上凝成冰。所以除左臂以外,他全身都干干净净。只需换件新衣服,就可以直接回房间抱着白诺继续睡觉了。 艾泽林如此想着,有点昏昏的脑子瞬间清醒。 等他漫步回客房时,远远看见客房的门没关,在夜色中大敞。 艾泽林感到心头突然一紧,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直到他一眼望到白色的小团子还乖乖地缩在床上,雪白的长发和皮肤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时,那颗多跳了一下的心脏才恢复以往的频率。 白诺听到艾泽林的脚步,感到艾泽林的气息,憬然般抬头,宝石一样漂亮的紫眼睛映照着站在黑夜中的身影。 “是在给我留门吗?”艾泽林的声音里含着轻笑。 他走进房间,关上门,轻巧的翻身上床,搂住又软又糯热乎乎的小团子。 原来有人等待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怀里的白团子动了动,谨慎的把艾泽林二次重伤的左臂牵过去,用鼻尖轻碰两下,便有几颗带着体温的水珠隔着衣服润湿了伤口。 白诺想,光又受伤了,光又疼痛了。 艾泽林又受伤了。 白诺觉得心脏里好痛好痛,痛到无法忍受。 “没事,不疼。”艾泽林擦拭掉白诺眼角的泪珠,看着这个不疼到无法忍受都不会轻易落泪的生命,“真的不疼,之前逗你的。” 艾泽林把左臂从白诺手中抽出来,轻松的做了好几个动作,尽管那些深入脊髓的伤口全然撕裂开来,流血成冰,他都眼不眨心不跳的笑着:“没事。” 杀戮就是如此。 流血越多,伤得越重,杀死的性命越多……就会越发遗忘疼痛,丧失理智。 但艾泽林现在无比的清醒。 “白诺会嫌弃血腥味吗?”他把呜咽的团子按到怀里,一同陷入洁白柔软的蚕丝被中,“我不想再去洗一遍了。” 血液落在白诺白皙的皮肤上化作冰,后又因白诺温热的体温融成水。 白诺什么都没说,只是往艾泽林的身上贴。 它希望可以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一下这缕冰冷的,流着血的光。 如晨光一般的温度穿过他们身上的衣物,尽数落在艾泽林身上。 和炙热滚烫的血液不一样,这种很让人舒服的温度竟也可以温暖艾泽林冰冷的肌肤。 艾泽林看着白诺,突然想…… 如果白诺可以一直在他怀里,在他想见到它的时候一直等着他…… 好像把自己关进地下室里自残多少遍——都可以。 …… 今天的艾泽林·希尔公爵又没能睡到自然醒呢。 早晨八点二十四分,浑身上下泛着冷气的艾泽林第三次把自己关进地下室。 自从艾泽林·希尔当家作主后,希尔庄园就多了一个惊悚的假期。 每到献祭日的前两天,整个庄园里的仆人和士兵都是非必要不出屋。 没人敢在这个期段在城堡里晃悠。 因为但凡碰见艾泽林…… 后果很严重,并且要自负。 而这一次,假期提前了整整三日。 此消息是由面色苍白、双腿发软的管家格罗特·卡尔于今早八点二十分,向庄园内部的全体活人进行通报。 短短三日之内,庄园内的全体活人就凄惨的经历了第四次寒流过境。 这次的寒流异常猛烈,比前三次更恐怖。五月盛夏,城堡的所有玻璃窗上竟都凝了一层薄冰,妥妥冰河时代再临。 在所有人都瑟瑟发抖缩在房间里时,只有白诺乖乖的披着被子坐着大床上,等艾泽林回来。 …… 距离献祭日还有两天。 格罗特颤颤敲响了伯爵阁下的门。 “伯……伯爵阁下。”格罗特是真没遇到过这几天的场面,说话有些结巴,“卡西尼·萨贝公爵给您回、回信了。” 伯爵阁下的房门只被拉开一个细细的小缝,里面凛冽寒气就汹涌的往外钻。 门里飘来艾泽林沙哑的声音:“嗯。” 两根修长匀称的手指从门缝里伸出来,格罗特咬碎牙关才没直接“砰”得跪地上,发抖的双手捧着卡西尼·萨贝公爵的信,递给那两根手指。 “记得带人把地下室清理干净。”艾泽林灵活地用手指把封信夹进门后,便将门轻轻关上了。 今天的艾泽林没有抱着白诺,而此时的白诺则被他用被子卷起来放在床上。 不是艾泽林不想抱白诺,主要是这几天他已经整整放了六次血。 第六次放血的效果,简直微乎其微,艾泽林快被体内的杀戮逼疯。 多次干打雷不下雨,他差一点点就直接两眼一红,理智全无,大开杀戒去了。 然而,最后救了众多生命的,竟是那本。 艾泽林放血自残是有限制的,流血一旦超量,就会物必其反,从短暂缓解杀戮的解药,变作激起杀戮的毒药。 就在艾泽林差点彻底发疯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本比砖厚的皇幼典。 他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出地下室,去浴室拿皇幼典,又把自己关进酒窖。 物理攻击根本打不晕艾泽林,走投无路之下,他采取精神催眠法和化学眩晕法让自己昏睡过去。 得亏那天不是献祭日。 千均一发之际,艾泽林才保全了自己仅剩的理智。 若那天是献祭日,恐怕不血流成河,他就根本清醒不了。 所以,为了不让献祭日提前来临,艾泽林只得和白诺保持距离。 白诺到是不怕冷,在宛如冰窟的房间里不盖被子都没事。最后还是艾泽林觉得它冷,用被子把白诺卷成寿司。 这两天,白诺十分关注艾泽林的一举一动,像是害怕艾泽林会突然消失。 它知道艾泽林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差,身上的血味也一天比一天浓重。它想帮帮艾泽林,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它还记得艾泽林的话。 “五日后,你替我疼。” 可是五日有多久? 白诺没有时间的观念。 艾泽林在白诺的注视下,坐到卧室的长沙发上,取出卡西尼的信,潦草看了几眼。 随后他又将信封拆开,将藏在信封内测的一个蚕丝小包拿出来。 那个小包凹凸不平,里面显然是装了什么东西。艾泽林拿着小包在手里把玩,不时看一眼床上的白诺。 “还有两天,白诺。”艾泽林把那个小包在白诺眼前晃了晃,随后又收到口袋里。 他惺松地捧起放在沙发上的,翻到第三百一十七页,懒洋洋的读起来。 欲望泛滥的时候就读一读皇幼典,即可以洗礼自我,又可以给白诺熟悉一下字音。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自小学富五车,却格外讨厌读书的艾泽林根本禁不起皇幼典的熏陶,睡了过去。 …… 距离献祭日还有一日。 一大清早,艾泽林就把自己关进了地下室。 艾泽林走得急,没有叫醒白诺。 但他知道自己前脚刚出门,后脚白诺就醒了。 白诺很惊惶,很害怕…… 但艾泽林不能再待在白诺身边了。 今夜凌晨,格罗特就会把白诺送到地下室来。 艾泽林还要再撑十八个小时。 十四年过去,艾泽林除了执行国家任务时,就从没让献祭日提前过。以前是这样,如今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 这是他的原则,是他的枷锁。 艾泽林心知不能放任欲望。因为一旦有过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八岁那年艾泽林就发过誓,他不做一只被杀戮奴隶的怪物。 只是不知道,这次苦苦被他压制到抓狂的杀戮,在献祭日遇到重生后,自己还能残留多少理智…… 到时候,他会彻底变作杀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