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长夜闲谈
君临风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 我从梦里惊醒,醒来时他温暖的躯体已经不在身边。 外面依旧黑黝黝一片,微风带着一股清爽的味道,像是沐浴后的水汽,吹在脸上有些温凉,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啊欠。 月色微凉,君临风就站在阁后的一处庭院里,只随便披了一件玄色织金外衣,金色的绣线在月色下微微闪着光。他负手而立,举头望月,不语的样子越发沉默坚毅,不知又在思念着谁。 孤身一人,总是悲凉的,不知早已习惯孤独的君临风,是否还会想念逝着去的亲人们。 他闻声回过头来,神色淡漠,道:“北潇,你来了” “夜里凉,我来给你送件衣服。”我从后面环住他,给他披上一件黑色披风。 “你刚才着了凉,还是你披着罢。” “不用”我拦住他要去解系带的手,贴近了他自顾喃喃,“我抱着你就很暖和。” 君临风没再拒绝。 “在看什么?”我从后面抱住他,在他颈间四处亲吻,每次抱着他总能让我感到心安。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君临风不着痕迹避开了我的亲吻。 “睡不着?是我弄得你不舒服了吗?”我有些担忧。 “不是,你没—”君临风刚要回答,却突然听到我伏在他肩膀上戏谑低笑,立刻明白过来这话有多么有暧昧,迅速改口,“朕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罢了。” “以前的事?” “就是一些你我还有南湘,我们三个人的事。”君临风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们关系多好啊。” 我垂眸应道:“是啊,以前咱们三人总在一起玩,一起放风筝骑马斗蛐蛐,谁也不能把我们三个分开。那时我爹对我功课管的紧,天天叫我写一些我自己都看不懂的臭文章,也不许姐姐过来打扰我,可我们总能想到办法凑一块去。” “当时多亏了北潇你鬼点子多。” “还不是因为姐姐她当时天天翻墙过来找我。明明知道我爹不准我出去玩,自己一个人不想学女红了,就来找我们说话解闷,我那时做文章做得抓耳挠腮的,她就在一旁看来看去,一会说一句北潇你这字写得不行啊,一会说北潇你这文章怎么一点都读不通,反正烦的我都想打死她。” 想起以前的事,我们都笑了。 “所以我那时天天想着把你们凑一起去,省的她过来烦我。你那时不太爱说话,经常跟在我身后帮我磨墨,帮我指点文章,督促我好好读书,可只要姐姐来了,你眼睛就会立刻亮起来。” “是吗?”君临风怀念地笑笑。 “嗯,当然”我掩饰住眸中的失落,继续道,“你不知道,她一跟你说话,你就结巴,她说什么,你都答应下来,答应给她做风筝,答应陪她逛街,答应陪她够果子。” “那树那么高,她非要自己爬上去,你就在底下担心地看,一步也不肯离开。我在屋内看着你们,心里在想,这文章什么时候能写完……” “你文章写得很好。”君临风安慰道。 “文章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又没人喜欢。”沐浴后的君临风身上有一股清爽干燥的味道,耳后发丝像浸了一种最为沉静的松香,让人心不由自主安定下来,“后来还是姐姐给你告了白,然后你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你每天都很开心,我也很高兴,总想着你当了我姐夫后就能一直当我哥哥了。” “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 “现在也还是吗?可不准骗我。”我认真道。 “当然”怀中人迟疑了一下。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我自嘲般笑笑:“其实你今日不必同我行那事,我也会帮你。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每天同各种糟老头子因各种事情扯来扯去,可只要你要求,我都会帮你。” 君临风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犹疑道:“北潇,你?” “是,我喜欢你”我将自己埋入他颈间,语气平静,就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像你喜欢姐姐那样的喜欢。” 我曾无数次幻想向他剖白心迹的场景,有我带他重游叶府,站在我们日夜生活的小院中,跟他尽述我对他的思念与爱意;有我再次坐在城门外那株百年桃树下,为他弹奏那首;甚至还有我俩洞房花烛,执手相看…… 可再多没有时刻比此刻更合适了,于欢爱后,寂静庭院中,唯我二人,偶有虫鸣鸟啼,天地也沉静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轻得像在做梦。他立在竹丛边石阶上,我站在他身后,两颗心似乎彼此贴近。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我居然会这么平静,就好像我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一样。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下一刻天将拂晓,曙光初现。 我静静地望着他,没有惴惴不安,没有欢欣鼓舞,只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可他张口的那一刹那,我的心还是忍不住砰砰狂跳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他只是问。 他当然有不回答的权利,但他既问了,我便只好回答。 “我自己知道是十九岁,但也可能是十六岁,或者说更早。” 君临风疑惑地皱起了眉:“朕那时候怎么没发现?” “因为我自己也没发现”我苦笑,搂紧了他,“第一次对你有异样的感觉是在十六岁那次,我从南风馆出来,却到处都找不到你。等找到你时,你怀里正抱着一个女子,轻声安慰。” “我气坏了,觉得你背叛了我和姐姐,气冲冲地跑回家去跟姐姐告状,可是你轻飘飘地一解释,姐姐就原谅你了。但是我一想到你搂着一个女子而抛下了我,就气得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是我曾救过的一个女子,我当时只是想把她从那里赎出来。”君临风解释。 “我知道,可当时我就是气啊,气得我好久都没理你。后来,我教训那小子的事捅了篓子,对方找上门来,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你怕暴露,不告而别,加入了雁老的玄策军。整整三年,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对不起,北潇,对不起,我当时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一直想着下一封就写给你。” 但每一次下一封都没有写给我。 我忽然觉得很累,只想靠在他肩头疲惫地睡一觉,抛去一切烦烦扰扰。 他从军三年,不断拉拢军中势力,暗自筹谋平反一事,无暇顾及其他,可总还是记挂着姐姐,只给姐姐去过信。而我,只能傻傻地对着他信中提及我的寥寥数语又哭又笑。 每封信都问及了我的近况,可每封信却又不是给我写的。 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只是怪他太过偏心。 “对不起”君临风又说了一次。 我有些倦了:“没关系,说出来真的舒服多了。” 君临风沉默了,我也不想再提及这个问题。我们在这庭院中站了许久,直到东方乍现一丝银线,悠悠远远漫了过来。 君临风去上了早朝,我看着逐渐刺眼的阳光,想了很久,决定先回去补个觉。 折腾到半夜,困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