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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基 那年的沈正青未及弱冠,到底是年少气盛些,才会吃了于凤岚激将法的亏。可当时的沈正青怎能放任这等祸害,当真抱着宁可兄弟反目的决心,也要下死手砍草除根。只是料不到于凤岚居然会武,借力之下佯装被他推下湖去,硬是将了他一军。 沈正青吃了这闷亏,气得几欲吐血。只是于凤岚实在狡诈,他一击不成,已是错失机会;加上早些年与家中素有嫌隙,沈正青气头一上,根本懒得多费口舌,离家直奔师门去了。 沈正青的师门常与庙堂往来,虽然江湖名声不错,但终归让道上人划成异类,不算讨喜。门派掌门人是年岁近百的老爷子,也是沈正青的太师傅,江湖上皆尊称一声“袁老”。袁老这人掌权数十年,熬死了不少弟子徒孙,才等来了沈正青。他私心极强,本就不甘门派在江湖中不受待见,只可惜多年来没几个值得培育的好苗子,要么就是私欲太强的官家弟子,不肯放弃庙堂大好前程。是以门派收了沈正青之后,根本舍不得放了这好苗子,便利用关家私立山门一事,撺掇沈正青放弃入仕从军。 那时关沈两家庙堂相斗,沈家已现疲软之势,只是沈家扎根军政多年,自是不愿甘居人后,势必要与关家斗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沈正青天生聪颖,绞尽脑汁想为沈家留一条退路,这才听了袁老的话,走进江湖这滩浑水之中。自以为这一步不算太迟,孰料关家早早就将刀子插入他沈家门楣之中,正等着看沈家分崩离析。 袁老得知中秋之事后,便知道时机到了。他与沈正青说:“这世上何来机关算尽,不过是比狠。人心鬼蜮,能信的独独是自己而已。这几年听闻你在外头弄了些玩意,小打小闹的,终究上不得台面。此次青青被抓,想是你身边的人大多不可靠。我不拦着,无非是看你能折腾出什么来。这回吃了亏,合该够你反思了。” 沈正青脸都青了,一声不吭地听着袁老的训话。 袁老吩咐人取了一封信笺给了沈正青。沈正青打开一看,信笺的内容极其简练,只有一处住址和一个人名。那个名字很是眼熟,正是关家独子——关樊中。 外戚遍寻不获的东西,袁老竟早早拿捏在手心了。 “想清楚了,便放手去做。”他拍拍沈正青的肩,不再多费口舌,只道:“至于你之前的那些玩意,就散了罢。 “我也老了。溯清,你还要我这身老骨头等你多久?回师门来罢,你想要做的,唯有师门能给你。这里,才是你的根基!” 若非 沈家出事的时候,齐云汲正与关樊中同坐一桌,吃得不亦乐乎。 说来也是凑巧,关樊中为躲避外戚追杀,隐匿行踪近大半年,行事极其低调。偏就在中秋当夜,思乡情急,又见城里燃灯赏月,好是喜庆,少年按捺不住便出了门散心。可街上热闹非凡,连着酒馆雅座都是满人为患,竟是连歇息的地儿都没有。恰好齐云汲独占一桌,两人一对眼,认出是之前在寒亭中见过的人,就顺道坐在一起了。 两人虽差了几岁,但是趣味相投,当真是越谈越投契。齐云汲就想:原来山下这么多有趣的人,倒不像师傅担忧的那般可怖。侃侃而谈之下,说起周边风景,齐云汲是上至天文地理下至人文风俗,事无巨细皆能娓娓道来,与之前寺庙楼塔有几层都不得而知的时候,可是天差地别。 关樊中很是诧异,说:“看你游历得很是细致啊,几近了如指掌了。” 齐云汲笑了,说:“全是我好友的功劳。这些事物呀、都是他告知我的。” 关樊中错愕:“还有这等有意思的人?如有机会真想拜会一番。” 齐云汲笑笑,并未接话。 萍水相逢,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月上半空时两人就举杯而散,各走各路。若非沈正青造的孽,齐云汲此生怎会在关沈两家的浑水里载沉载浮。 自得知了关樊中的藏身之处,沈正青便张罗着要杀他。此前的人手,他统统不放心,还是袁老交与他一些江湖门道,寻了一批死士去下暗手。此举临机立断,杀得关家措手不及。关樊中身边人手不足,一路遭受猛烈追击,山门收到消息时已经迟了。 关樊中负伤逃亡,眼看兵临城下杀机四伏,恨得眼都红了。便在此时齐云汲恰巧路过,认出关樊中来,当即脑子一蒙,替他挡了几刀,撑到山门支援的人马赶过来,二人才勉强捡回小命。 起初不过是点头之交,哪知有朝一日会承了他的救命之恩。其实自初相识,关樊中便觉得此人心思纯正、投缘得很。如今承了莫大恩情,更是主动结交。 说来也是简单,关沈两家皆在权利旋涡之中,无论是关樊中还是沈正青,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哪个不是追权逐利,随波逐流。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只贪图你一杯粗劣黄酒,不问你平生何去何从,若你用心至诚,便回之以素白心扉,多么稀罕。一旦遇上,哪舍得任其擦肩而过。是以两人在关家私宅养伤期间,关樊中屡屡示好,齐云汲盛情难却,当是愿意交心的。 不过关樊中比齐云汲小几岁,相比沈正青的忍让,性子稍是桀骜些。齐云汲是家中独子,又在山门长大,多是孤独一人。这一趟下山,好像平白得了一兄长与弟弟,让齐云汲如何不欢喜。 留下来 齐云汲与关樊中的往来私交,率先得到消息的是何千段。 何千段这人过于八面玲珑,先前在沈正青跟前得了赏,众人多是阿谀奉承。其中有消息灵通的人,多留了心眼在齐云汲身上,便把齐云汲的行踪告知了何千段。何千段寻人一查,发现与齐云汲一道的正是庙堂的关家子弟,虽未查出关樊中的身份来,却足够震惊了。暗忖齐云汲那样的身子,那些贵胄公子真是荤素不忌。转念一想,不如试探一番,若能拉拢这关家子弟,指不定对日后大有裨益。于是绞尽脑汁,盘算哪日来一场巧遇。 正巧的是,山门派来看顾关樊中的是郑珩。关樊中向来对这位大师兄不冷不热,可郑珩趋炎附势惯了,挖空心思要讨好关家少爷。见关樊中对齐云汲态度不一般,心里头正奇怪,正值此时何千段就来了。 何千段误以为郑珩是关家公子,而郑珩得知何千段是齐云汲的旧识,就有意无意朝他打听齐云汲的底细。一个上赶着要将齐云汲给卖了,一个乐见有人替他出主意;在齐云汲的事情上,他俩可谓是一拍即合。 只是还未折腾出事端,齐云汲身上的伤已是好得七七八八,正好下山历练也满两年了,便与关樊中辞行,出发回去纵山百横。本是一路畅顺,眼看便要到纵山百横,沈正青却出现了。 沈正青早知道齐云汲历练期满之事,只是暗杀关樊中的安排遭受挫败后,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加之要重新扎稳根基,奔忙之下竟是忘了此事。某一日猛然悟起,当即快马加鞭在半道上将人拦下来。 齐云汲见着沈正青时,很是惊讶。只因沈正青一身风尘、满脸胡茬,哪有半点翩翩公子的姿态。沈正青定定地打量着他,好似失了魂一般。齐云汲晓得他遇上事了,不忍多问,等着他说话。 “十一、”沈正青说:“你留下来,好不好。” 齐云汲愕然,迟疑片刻才说:“我真的做不来的。” “不为别的,便是留下来两三年,陪我喝口酒、醉上几场也好。”沈正青说:“我身边、连一个能与之不醉不归的人也没有。”咽喉滚动,声音有些沙哑,又道:“十一、我好是累呀。” 这话太沉太重,已是沈正青最大的脆弱。齐云汲担着这般沉重的信任,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也正因如此,才叫人心软。 “好。我留下来、陪你好好喝几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