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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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总是杂乱无章,零散如碎片,又似针线般见缝便插。 连绵山峰高高地耸起,仿佛渲开的水墨画,将流金月色遮挡殆尽。山崖苍翠陡峭,将一捧血红霞光圈起,半斜着斟满了深谷。 记忆中的青瓦白墙飞速地后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崎岖的曲折山道。 嘈杂的声响旋转着灌入崖底,惊动了栖息于林间的禽鸟。 群鸟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腾空而起,将爪下生得茂盛的枝叶狠狠糟蹋了一番,纷纷扬扬地甩下一地绿叶,其间还夹杂着几根深色的羽毛。 向下望去,是隐匿于山林中飘着袅袅炊烟的村庄;抬眸上眺,入目的则是身着各门各派服饰的青年男女,他们沿着四通八达的山路而来,一边小心行走一边四处张望,不时抬手拨动着身侧凌乱的灌木丛,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楚逐羲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山间散落如棋子的各门弟子,随后毫不犹豫地动身下行,朝着村庄所在的位置疾步而去。 恰是傍晚时分,一路上并未见到行人,大抵是村民们都已劳作完毕,早早地回家洗米烧饭去了。 然而愈是往里行去,便愈是安静。 楚逐羲直觉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来——就算村中百姓皆遵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也不至于寂静至此。 直到村庄跃入眼帘,他才发现那袅袅升起的并非炊烟。 村子的规模不大,约莫住了十来户人家的样子。现下各家门户皆大开着,滚滚浓烟自靠近村门的几幢房屋中翻涌而出,焦臭的灰屑被风吹散扬了满天,滚过地面将尚还湿润的血迹层层掩盖。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疮痍。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楚逐羲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被火舌吞没、逐渐崩塌的房屋,又恍若未闻的回过头来径直往村里走去,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步步深入一般。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驻足望向身旁不远处一间外形还算完整的竹屋,那是唯一一户门扇紧闭的人家。 一种没由来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楚逐羲旋即转身踏入竹屋。 甫一进门,便被尚有余温的血腥味儿扑了满面,也未来得及瞧清楚眼前光景,一道凌厉的质问声从屋内晦暗的一角传来—— “谁?!是谁在那里?!” “容澜。” 冷淡而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楚逐羲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黑色身影施施然走来,与他擦肩而过,定定地立在了眼前。 容澜身披一袭玄色披风,厚而蓬松的深黑色毛领间嵌了一枚样式精致的金饰,其上绕有绣金系带,将敞开的领口紧紧收拢。 他手提一柄锐利长剑,身姿挺拔如松,高束于脑后的马尾服帖的顺着脊背倾泻而下,端的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却见一方长而宽的粗布歪斜着悬挂于房梁之上,沾满灰尘的下摆随风轻晃几乎拖曳在地,将小小一间竹屋分割作两半。 “容澜……?”幕后之人有些迟疑的重复道,沉默片刻后又急急发问,“你们——有几人?” “独我一人。”容澜回答道。 语毕,诡异的沉默于竹屋中蔓延开来,直到一道低沉的轰隆声劈开沉寂,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粗布被猛然扯下—— 容澜提剑横于胸前,又猛然后退一步,冰蓝灵力霎时张开护于身侧,化海烟亦现出形状缠绕在腕间。 幕布轰然落下,灰尘窸窸窣窣地飘了满屋,便见一人缩蜷在角落,无力地瘫坐于一滩血水之中。他披散着一头凌乱的红发,眉间魔印朱红若砂,深紫的眼中充满了狼似的警惕。 尽管狼狈至此,却仍是存着几分气性。 ——正是楚恨山。 楚逐羲怔怔地望着那张与自己几乎无二、仿佛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孔,心头不由得猛然一紧,嘴唇嗫嚅着无声地吐出二字来: 阿父。 楚恨山不动声色地抬臂将怀中事物护住,又紧紧并起仅着长靴的赤裸双腿,将乍泄的肉色尽数掩于被血浸得湿透的深黑色衣摆之下。 仔细看去,才发现他怀中抱着的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孩子被一件玄黑外袍紧紧裹住,不吵也不闹地依靠在父亲臂弯里,乖巧得很。 容澜胸口一闷,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他蹙了蹙眉,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你……” “你是来杀我的。”楚恨山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含着审视意味的深紫双瞳紧紧盯着容澜,他语气确凿。 容澜却并未回答,只沉沉地望着他,神色复杂。 楚恨山听不见回复,只轻笑一声:“你不杀我,他们来了也要杀我的,倒不若死在你手里来得干净。” 他话中意有所指,自知自己命数将至,也懒于再遮遮掩掩,于是索性敞开了说话。 “……只是,稚子何其无辜。”楚恨山忽地剧烈咳起嗽来,张唇便呕出一口混杂了破碎内脏的鲜血,“容仙师!你且救救他罢!” 他极力压抑着喉中绵绵不止的痒意,又大力地吞咽下几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液,胸腔急促地起伏着发出几声沉重的空空声:“我在他身上留了禁制……只要不解开,便不会入魔。” 楚恨山垂下长眉,郑重地抚平襁褓上起伏的皱褶,拇指压过婴孩柔软的脸颊,这才抻直双臂将他托到容澜面前:“时间不多了,求你,救他!” 容澜虽有迟疑,心底却没由来的涌上一捧无比强烈的情绪,唆使着他上前将孩子接过。 待到反应过来之时,手里便多了一只异常柔软的浮元子,他小得惊人,与容澜这辈子所接触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同。 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婴孩高于成人的体温隔着充作襁褓的玄黑外袍传至手心,烫得他险些微微颤抖了双手。 容澜心中有些发慌,蹩脚至极地调整着姿势,小心翼翼地将婴孩搂入怀中,垂眸便对上了楚恨山含着笑的温和眉眼,他微微一怔,脑内空白了一霎。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楚恨山动了,他猛然撞向容澜手中紧握的长剑,动作干脆利落,无比决绝。 容澜来不及收剑,眼睁睁地看着他撞了上来,锐利的剑锋刺入心口,将楚恨山捅了个对穿。 暗红血液飞溅开来,零星地于他衣摆处绽开。 “……多谢仙长成全。”楚恨山挂着血线的嘴角啜着一抹笑。 他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剑下去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痛快,浑身气力顺着四肢末梢流尽,连带着心中的怨怼也好似一同流走了一般。 容澜睁大的瞳微微颤动着,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方才好像在楚恨山眼中瞧见了一点大仇得报的痛快,分明只是短暂的一瞬,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比深重的一笔。 大抵是父子之间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方才还不哭不闹的婴孩忽然凄厉地放声啼哭起来。 身后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半开的木门被猛然掀开,血红霞光便如此大胆地铺张开来,将竹屋寸寸吞没。 “景行师尊?你在……咦?这是——?缅恨山!”熟悉的年轻声音响起,那弟子迟疑了一瞬,霎时欣喜起来,他手脚并用的上前来,正想将已失去生息的楚恨山从剑上扯下来,“太好了,门主马上便来了!景行师尊你先……” 将话还未说完,那弟子再度发生惊呼,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 “景行师尊——你、你疯了吗?!门主吩咐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容澜脑内嗡嗡作响,他望着眼前化为齑粉的楚恨山,弟子惊叫的话一个字也不曾听进去过。 他心中只那么一个念头,尽管知道牵连甚多,却仍是如此做了。 面对着黎归剑黑如锅底的脸色,容澜仍是不动声色,只道是魔尊贼心不死,死到临头还想撕碎这家无辜农户留下的最后一子,情急之下下手便狠厉了几分。 前半句还可信些,后半句便是拿去骗鬼鬼都不信了。 黎归剑还想发威,正巧诛魔之首萧白景姗姗来迟,碍于面子也不好多说,只如实汇报魔尊已伏诛,村中唯独幸存了一个不足月的婴孩。 萧白景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只是一双浅淡得微微发灰的眸显得格外深沉。 晦暗的傍晚里,容澜借着微明的霞光,从婴孩胸前的布料里翻出了一枚长命锁,上头工整地刻着三个字——楚逐羲。 一笔一划皆珍重无比。 他忽地感到有些凄凉,又福至心灵地回忆起方才自楚恨山手里接过婴孩的心情。 原是兔死狐悲,原是感同身受的怜悯。 所有绚丽的色彩皆飞速倒退,楚逐羲立于漆黑而冗长的隧道里,眼见着殷红如血的残阳裹入沉沉天色之中,逐渐收束作一点刺目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