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兔崽子又跟我吵架架
养心殿,寝宫。 这几天,太师府里安插的暗卫们已经一个一个在皇上面前汇报了帝师的情况,因为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大家轮流着来。究其原因,是年轻的帝王总是对得到的消息不满意。 有什么不满意的啊?言先生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闺阁小姐躲在太师府里。既没勾结番邦,又没笼络权臣,连外人都没见过几个,再安分守己不过了。 但是,轻锋嗅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气息。总结了前几个暗卫被骂的狗血淋头经验,他觉得皇上并不想知道帝师是多么的本本分分。 “你再说一遍!他是这么回答的?!”周衍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 跪在地上的暗卫瑟瑟发抖:“禀……禀告皇上,帝……言先生他,确实说的是,不……并不十分想念皇上。但是!但是先生今天抚琴的时候,不知为何走神了,还错了几个音,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一定是在忧心皇上!而且,言先生前些天还问宫里有没有派人来过!” 坐在床边的周衍神色晦暗不明,把轻锋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呵……也对,帝师向来口是心非,还不愿意承认。他一定是在等着我派人把他叫回来。哈哈哈哈……” 完了,皇上疯了。轻锋头疼地想着。 其实,没有言先生的这些天,政务没受什么影响,周衍处理得井井有条。以往作决定时,周衍总是会瞻前顾后一番,思考言先生会不会同意自己的想法,会不会喜欢这种安排,现在倒是颇有些得心应手。 周衍躺在龙榻上,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应对犬戎使节的策略,这还是跟言先生一起制定的。 十日后,宫门。 今天是当今圣上设宴招待犬戎使者的日子。一般的使臣是不至于用国宴来招待的,但这次出使的是犬戎王最小的王子,麦尔狄,比周衍没大几岁。 言先生在太师府等了十几天,一直没有皇帝的消息。又不能擅自进宫,只能趁这次晚宴,持有通行玉令的臣子均可以参加。 言先生的通行玉令又跟其他权贵的不一样,镶嵌着金边,是能够直接进入御书房的。 言先生跟羽林卫点了个头,对方一看是帝师,立马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他想,自己之前忙于教导周衍兵法事理、治国之术,却忽视了周衍的内心世界。 也是,一个半大孩子,突然国破家亡,还得负担起重任,带兵打仗。小小年纪手上就沾满了血。有一段日子,周衍夜里总是会惊醒,再难入睡。言先生便把人带到自己屋里,慢慢哄着睡觉。后来小东西好像是养成了习惯,一到晚上就往自己被窝里钻。言先生花了好久才帮周衍改掉这个坏毛病。 是不是自己逼得太狠了呢?是不是应该主动服个软,好好哄一哄? 言先生边走边琢磨着,走到了大殿之外。 金銮殿上,红袖招展。 言先生今天没有坐在往常的位子上,而是在皇上的斜后侧,本应是皇后的位置上。 天知道他都走到周衍面前了,行了礼,却发现这个小兔崽子没有安排自己的案几的时候,有多想把他按住打屁屁。 他站在那儿,跟周衍大眼瞪小眼,尴尬得不行。 坐在最靠近皇帝下方的丞相和常胜大将军,一会儿看看帝师,一会觑觑皇上,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最终,还是周衍顶不住了,挥挥手叫人搬来小几,却没放在阶下左手边往常的位置,而是放在皇帝身侧。 在场众人都很奇怪,难道皇上跟帝师还没和好,皇上这是在羞辱帝师? 言先生却不管那么多,从容落座。立马有人端上酒水,放好糕点。 十几天没见,周衍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侧头看了他一眼。还是古井无波的眸子,好像天塌下来也惊动不了分毫。 虽然坐得很近,周衍却突然觉得他很远。明明有惊世之才,却甘愿辅佐自己为帝,明明劳苦功高,却不慕钱财,不求权势。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人,更不知道他所欲所求为何。 因为周衍不近女色,不喜歌舞,宫里本来连乐师舞女都没拿得出手的,临时拉来几个模样端正的宫女充充场面。五个衣衫轻薄的宫女,随便晃了两下就被周衍弄下去了。 犬戎小王子倒也不十分在意的样子,周衍知道他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因为麦尔狄是个断袖。 性别男,爱好男的麦尔狄在宫宴上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这些官员的座次和相互关系,顺便看看脸。 嗯,礼部尚书之前是见过的,年纪一大把了,倒是礼部左侍郎,年纪轻轻,长相端正俊秀,一看就很好欺负。再看看台上,周天子也是才及冠不久,周身气质却完全不一样。英挺剑眉之下是锐利的黑眸,轮廓棱角分明。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的时候,有一种在沙场上锻炼出来的肃杀之气,只有看向身边的帝师时,才会透露出少年人的朝气。 嗯?不是说帝师跟皇帝关系很好的吗,怎么感觉气氛有些微妙呢?不过这位言先生确实一表人才,也是英俊的面容,眼角眉梢却透露出几分柔和。 周衍透过宫女飘飞的衣袂,看见了麦尔狄探究的视线,似乎是瞄着自己身边的帝师。他掩去眼底的不快,喝光了一杯酒。 歌舞完毕,周衍摆出一副随和的姿态,询问犬戎小王子对于吃住的安排可还满意。 麦尔狄捡着好听的话回答了,感谢王室对于使团的接待,并且让人把礼物搬上来。什么熊皮狼皮狐毛大氅都是老生常谈了,鹿角鹿茸也跟京都能买到的差不多,然后麦尔狄拿出最贵重的礼物——一把锋利的匕首,骨制的刀柄上镶嵌着红宝石。这件礼物终于让周衍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小王子看着皇帝的脸色,稍稍迟疑了一瞬,还是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盒盖,是一套毛笔。“这是拿上好的狼毫请了京都的工匠制作而成的,是献给帝师的礼物……” “哦?”周衍一挑眉,“不知请的是哪位匠人?” 麦尔狄感觉不太对劲,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周天子忽然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直直地盯着麦尔狄手上的盒子,也不让人收下,也不发话。 犬戎小王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周衍,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言先生倒是很淡定,小猫咪又不知道被戳到哪根神经了,他悄悄把手伸到周衍的案几下,拽了拽皇帝的袖子。 谁知周衍突然转头看着言先生,还把袖子从他手中猛地抽走。动静之大,使全场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皇帝和帝师之间。 言先生:……干什么!有病吗? 言先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早把动不动就发疯的周衍骂了好几遍。 这时皇帝终于发话了,“看来王子殿下在来我周朝之前,很是做了一番功课啊,还给朕的帝师也准备了礼物。朕可得替言先生好好感谢一番王子殿下。”‘朕的帝师’四个字被咬的很重。 麦尔狄一阵恶寒。他后悔了,自己就不该为了结识京都的清俊少年郎们揽下出使的差事。 大家如坐针毡地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天子转身就要回御书房。 言先生眼看人就要走了,一时情急,叫住了周衍。 周衍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回首望着他,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眼里有一些希冀的神采。 一些还没来得及退下的臣子,慢慢磨蹭着往外走,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言先生仔细辨认周衍脸上的神色。这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不肯像从前一般亲昵自己了,有什么心事也不愿说。每次不高兴了就耍点小性子,都是自己靠猜才找到原因。但是从来没有一回,像这次一样闹得人尽皆知。 他犹豫着,因为实在不知道这次周衍为了什么而不快,斟酌着话语。 谁知周衍看他迟迟没有开口,一脸不耐,转头就要离开。 这下言先生真的生气了,他生硬地说,“陛下之前不许臣随意入宫,臣现将通行玉令还给陛下。” 周衍转身,上前几步颔首看着低着头的帝师,怒目圆睁,胸口起伏,显然已经大为恼火。言先生偏偏没有收回奉上玉牌的双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怕惹事的大臣们早就走光了,偌大的金殿之内,只有火盆烧灼的噼啪声。 周衍突然劈手夺过通行玉令,精准无比地往旁边一扔,正好扔在了炭火之上。 “朕送你的东西就不会收回来!既然不要,就扔了吧!” 言先生强忍心头莫名的酸涩,行礼,“臣告退”。 他几乎是逃一般快步走出了宫门。 周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 赵容试探地问:“皇上,这时候不早了,要不……”话音未落,周衍突然大步走到尚未熄灭的炭火盆边,伸手便将那玉牌拿起来,狠狠攥在手心。 那玉牌被火烤了这么久,虽然没碎,但是温度骇人。赵容看见这一幕都快吓疯了,他眼睁睁看着皇帝的手拿住玉牌时发出呲啦的声音,几乎闻到了皮肤烧焦的糊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