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苏凛是个军人，所以必须离开的时候，他从不犹豫，免得贻误战机。尽管被他好好疼爱过的凌暮词，实在艳色逼人，他还是压下了万般的不舍。

    因着苏凛一直驻守边关，不懂凌暮词为何对那位即将到来的回纥王爷如此不齿，直到他将消息带回太原，丐帮兄弟解释了一番，他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位臭名昭着的王爷叫做哈仑，排行第五，是掳走凌暮词的阿里王爷的兄长。此人力大无穷，骁勇善战，是回纥第一勇士，他虽军功无数，却只爱幼童，因此行军所到之处，皆是孩子的哭声。

    随哈仑入太原的孩子，现在还活着的，约莫有三五十人，依着凌暮词的意思，他是要把孩子都救出来，顺带杀了哈仑。这其实并不难，但大唐现在是借了回纥的兵力来驱逐狼牙，本就动荡的局势，若再节外生枝，只怕又有一场浩劫。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替罪羊，至于是谁，该怎么把谋杀王爷的重罪顺理成章的加上去，还有待商榷。

    回纥以军功为尊，这位阿里王爷显然属于弱势，为了讨好他的兄长，特地修缮了一处大院，将捉来的孩子都安排在里面。哈仑一来，阿里就安排宴会，继续搜罗皮相出众的孩子，忙的不亦乐乎，监视着凌暮词的人反倒少了。

    凌暮词特意选在清晨的时候，到大院旁的亭子里看书，就是要将守卫部署暗暗记下，难免心不在焉，此时不知哪里窜出两道小小的身影，凑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虽不是中原的孩子，但皮肤雪白，瞳色偏浅，粉雕玉琢，好不可爱。

    两个孩子笑意明媚，稚气未脱，与被哈仑得了手的孩子，郁郁之色的小脸大不相同，想必是孩子众多，暂未来得及，但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两个孩子也不说话，只死盯着凌暮词看，好像研究什么动物一样，尽管如此，凌暮词的语气却很温柔。“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听说你和我们一样，也是被掳来的。”小姑娘望着凌暮词，眼中流露出同情之色。“这些回纥人坏得很，就会掳人，连有主了的地坤都不放过。”因小姑娘是天乾，对于地坤的独占欲尤其强烈，所以掳走被标记的地坤这种事，令她极为愤慨。虽然她的中原话还不算利索，发音也很奇怪，但还是得表明一下立场。

    凌暮词看了一眼二人，小男童立刻躲了半个身子在小姑娘后头，仿佛这样就能被保护到一样。小姑娘拍了拍小男孩的手，示意他不用太紧张，随即抬头道：“大哥哥，你别瞪我师弟，有什么冲我来。”

    “师弟？”听到凌暮词的疑问，小男孩立刻用手捂住小姑娘的嘴，而她则是一副大事不妙的神情。两个西域的孩子，又是师姐弟相称，即便被送入哈仑的院子也毫不紧张，那必定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受到伤害。再想想明教可以隐藏身形气息的诡异身法，凌暮词只需确认便可。“不必紧张，我知道你们的，娜伊拉同我说过了。”

    听到娜伊拉的名字，两个孩子相视片刻，终于放下心来。“大哥哥，我叫玛依莎，这是我师弟孜亚。师姐早就和我们说起过你，所以我和师弟一眼就认出你了。”

    娜伊拉总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因此凌暮词根本不会开口去问。即便凌暮词没什么兴趣，但孩子们却不知道，打开了话匣子就开始滔滔不绝。

    “师姐说过，你还有个妹妹，你们是很好吃的美人兄妹。”小姑娘漂亮清澈如琉璃般的瞳孔，一眨一眨的瞧着凌暮词，似要通过他想象另一个人的样貌。

    小男孩还嫌不够，用语言直接在凌暮词心头补了一刀。“师姐还说过，她没来得及下嘴不说，还要看别人怎么吃香喝辣，很揪心。”

    凌暮词听得坐立难安，不觉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小姑娘完全没有注意到凌暮词的窘迫，跳上桌子晃着腿儿，用甜甜的声音问道：“地坤是会有小宝宝的吧，所以大哥哥，你现在是吃着几个人的饭呀？”

    听闻此言，凌暮词瞬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训斥的话都哽在喉中，只怕勉强说出也会不利索。

    两个孩子倒是一派天真，依旧嬉笑打趣。“师姐你好笨，肯定是两个人的饭啊。”

    “你才笨，如果双胞胎的话，就是三个人的呢！”

    小男孩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两双晶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凌暮词，同时往他的腹部扫去。凌暮词将身子侧转了半边，避开了他们的视线，揉着泛疼的太阳穴，西域果然藏龙卧虎，这么大点的孩子竟能说得他想丢下书立刻就走。

    凌暮词轻咳了一声。“不如我替你们想想中原的名字如何？”

    小姑娘拍着手赞同道：“好啊好啊，我们要和教主一样姓陆，特有面子。”

    小男孩思考片刻后说道：“不过凌先生，你给你孩子想的名字，我们可不要，不能夺人所爱。”凌暮词的头越发的疼了，真不愧是娜伊拉照看的。

    小姑娘漂亮的大眼睛一转，笑道：“大哥哥，名字太难了我们可记不住哦。”

    “你们原本的名字本就很好，一个是陆依莎，另一个叫陆亚，可好？”

    两张小脸齐齐露出笑容，可爱得能令人暂时忘记童言无忌带来的冲击。“好啊，我们记得住。”

    趁着他们高兴，凌暮词望向院落的方向，说道：“那里的孩子，有多少？”

    玛依莎连头都不抬，将手中的花儿扯着玩。“连上我们二十六个吧。”

    “错啦师姐，昨夜死了两个，剩着二十四个，还有个伤得重，也差不多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能够精确的计算着人命的逝去，源于他们对于死亡的麻木。

    察觉到凌暮词的视线，孜亚抬头，他虽是小师弟，却显老成。“凌先生，那位哈仑王爷既是蛮人勇士，那抬去了他床上的小孩，死了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知道。”　凌暮词话音一落，泛起的杀意连玛依莎和孜亚都觉得后颈发凉。“哈仑我必定要杀，孩子我也必定要救，所以请你们告诉娜伊拉。若这两件事她要挡在前头，我会再多杀一个。”

    明明是最弱的地坤，又中了他们西域特有的奇毒而内力暂失，你从他身上却感觉不到本该属于那个种群的弱势。一旦涉及了他的底线，便是不讲任何情面的，那双眼睛里的光就好像戈壁夜晚的风，冷冽刺骨。

    这个人，不单单是说说而已，他真的会去做。

    凌暮词瞬间好像换了个人，令玛依莎怔在了原地，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藏在腰后的匕首。孜亚一把按在了她的肩上，轻轻拍过之后，她才稍稍从针扎般的杀意里放松，望着凌暮词点了点头。“大哥哥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向师姐转达。”

    “方才你们说还有个孩子活着，能否带我去诊治。”凌暮词发觉自己失态，语气软了不少。

    “自然是可以的，但大哥哥你以后可不能随便吓我们啦。”玛依莎扯着孜亚的小脸，摆出一张臭脸，将凌暮词方才的神情学了个十足十。

    “对不起，是我的错，再不凶人了。”二人本想着凌暮词是个教书先生，自然而然的认为他刻板迂腐，端着师表的架子，何曾想他竟痛快地道歉认错，坦率得让两个小孩都有些发愣。

    “既然大哥哥你都道歉了，我们就原谅你这次好了，虽说长歌门人也有仁心救人的，但大哥哥明明是醉心武学的啊。”看来娜伊拉的确将他们兄妹两调查得很彻底，甚至毫无保留的和同门的小师妹小师弟都交了底。

    “在师门之中耳读目染，粗略懂得一些。”这并不是谦虚的说法，而是实情，他们兄妹主攻琴音剑法，凌暮词的医术甚至都不如他妹妹。

    孜亚沉默了片刻，小小的人儿竟几度皱眉，最后说道：“那我建议凌先生还是不要去的好，你医不了。”

    其实孜亚是为了凌暮词好，他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死去，无能为力只会更加痛苦愧疚。好在凌暮词是个听得懂话的，闻言只是默然不语。

    就在孜亚觉得他已经放弃的时候，凌暮词却说道：“……那就抓个治得了的过来。”

    两个孩子不可置信的齐声道：“啊？？？”

    “回纥的阿里王爷喜欢美色众所皆知，他大概还不知道太原百安堂的陈大夫，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玛依莎和孜亚张着嘴看着凌暮词，总觉得他唇边那抹笑意，别有用心。“那般温润如玉的人，既是万花谷的风雅之士，又有一颗妙手仁心，若非如此，怎能与凌某这样难相与的人，做了十多年的朋友。”

    “哦……我算明白过来了，大哥哥你这是要我们帮忙放出风声，送你的朋友入回纥王爷的后院啊。”

    凌暮词点了点头，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没有坑了自己朋友的负罪感，反而叮嘱道：“越快越好。”

    孜亚抱着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颚，问道：“可是凌先生，我和师姐若替你办了这事，你又能给我们什么呢？”

    明教弟子从来不是善茬，从小受训的孩子也不是随便给串糖葫芦就能哄走的小孩，所以凌暮词早已想到他们会有交换条件。“既是我先有求于人，那么我可以替你们一人办一件事。”这是是加了利息的，玛依莎和孜亚都知道不亏，毕竟这个人言出必行。

    望着凌暮词远去的身影，孜亚喃喃道：“我永远不想和那个人为敌，或者为友，什么时候被坑死都不知道。中原人太复杂了，我还是更喜欢西域人。”

    玛依莎却笑了起来。“师弟，花没有刺的话，便只能任人蹂躏了啊。”说着她将已经揉碎的花瓣吹落在地。

    明教中人办事效率果然够快，早上才说好的事，到了下午凌暮词就看到了被一行人押解而来，面色铁青的陈楚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