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羊入虎口（上）

    许怀众对解封这一天的计划很简单：睡到自然醒，出门觅食，如果天气不错的话在外面遛遛弯，然后回家看一看攒了一个礼拜的本子：广播剧、电影、电视剧、游戏、偶尔还有广告。作为配音演员他的生活清闲得恰到好处。原本禁闭在家里是有大把的时间做这些事，可惜他每天为填饱肚子发愁，完全没有心情去体会人物。

    陆兆那通电话倒是撩拨得他有些春心荡漾——和现下和煦的春光颇为相称。陆兆算是他半个同行，同为演员，只不过人家很多时候张嘴不用说台词。他与陆兆相识也是因为工作。陆兆是北方人，在时代剧里演一个南方角色，口音却死活转不过来，编剧差点为了他要把角色人设给改了，最后还是配音导演找到许怀众来帮忙。

    许怀众最初对陆兆十分瞧不上，入行多年这点基本功都没有不说，还油嘴滑舌的。见了他就“豆豆老师”前“豆豆老师”后的，这本来是粉丝和亲密朋友对他的爱称，哪轮得上陆兆。不过像陆兆自己也常说的那样，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好，面庞端庄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配上剑眉，似笑非笑的，英气之中带着点儿勾人的邪性。这么一个大帅哥天天殷勤地往身边儿一杵，日子长了没情也要生出三分情了。更何况许怀众从小就是外貌协会，对好看的人总是耳根子软。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跟陆兆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说不清楚，像那春江花月夜似的朦朦胧胧。这个人对谁都很体贴，如沐春风似的，对许怀众的好也恰到好处，从不让他难堪。许怀众馋了很久的烧鹅，他特地从广州带回来，和给全剧组的消暑餐一起送上。许怀众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虫子标本，陆兆按着网上的教程扎了一个给他。当许怀众问起他想要什么的时候，陆兆笑眯眯地问：老师现在开心吗？许怀众说当然开心，陆兆便回答：那这份礼物我就好好收下了。许怀众当时给他表演了一个抖鸡皮疙瘩，两个人打闹一阵，停下来喘口气，陆兆却突然很认真地握住他的手说：“看你开心我特别高兴，真的。”许怀众大学时交的女朋友都没有这么认真地对他示爱过。之后他也因为对恋爱兴趣不大一直单身了许多年。那颗沉寂的心却在那一刻，看到阳光下陆兆的笑脸时，突然动了一下。

    妈的，帅哥禁止乱笑。许怀众忍不住腹诽。

    解封这天的A市还没恢复往日的热闹。许怀众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不过许多地方收拾着准备重新开门，春天的阳光也不太浓烈，看起来倒像早晨似的。他最常去的那家羊汤店倒是已经开起来了。许怀众一边嗦着米线一边刷手机，耳边时不时回响起陆兆早上那句暧昧的“叫声老公听听”，尴尬得他原地手脚蜷缩起来。刷着刷着软件推给他一条情感语录：

    有些人的爱润物无声，他走了一万里来到你面前敞开双臂，只等你主动迈出那一步。

    什么狗屁不通的。许怀众划走了，看了两个土味视频，手指又擅自滑下去回到刚才那一条。

    只等你主动迈出那一步。

    一个多小时后许怀众行驶在开往别墅区的高速路上，手心滑得差点握不住方向盘。副驾驶上放着他给陆兆打包的焦糖核桃冰激凌蛋糕和一打啤酒。陆兆嗜甜至极，经常半夜酒局出来还要出去买个巧克力甜筒解馋。许怀众的算盘打得好：如果陆兆确实是那个意思，两个人心意相通，那么他们直接吃蛋糕庆祝；如果许怀众会错意了闹了个大红脸，那正好有啤酒一醉解千愁，今天喝完明天就往事如烟还能做朋友。

    一个月没见陆兆了，许怀众心里没把握，如果不是陆兆每天跟他打电话帮他抢菜他甚至觉得对方应该早就去勾搭哪个小姑娘了。不过他已经开了这么远，现在掉头回去干冰都化没了，好好的蛋糕岂不是浪费？今天就算浪费也要浪费在陆兆家，他许怀众可是热爱粮食的好青年……嗯好中年。

    想到早上陆兆亲昵的语气他又放下心来。人总是这样的，不见面就诸多猜忌疑虑，见了面就好了。

    许怀众去过陆兆家不少次，熟门熟路。保全见他已经能打上招呼，查了他的各种码都没有问题之后就放人进去了。进去又开了十多分钟，在一片密林后面终于看见陆兆家的房檐。那是个三层交叠现代风格的白色房屋，落地窗外有木制的廊道和石墙做点缀，屋顶花园上是各式景观植物，看着十分有生气。

    许怀众把车停在坡道上，拎着蛋糕下车，按响了陆兆家的门铃。

    过了大概十几秒，通讯器响起来，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哪位？”男人问。

    许怀众有些迟疑地后退一步瞧了眼绿墙后的房子，确实是陆兆家没错。

    “您好，我是陆兆的朋友，许怀众。”

    “……您稍等。”

    哔得一声，门打开了。男人的声音很沉稳，许怀众心想，可能是管家一类的人。不过陆兆一向习惯自己住，连帮忙的人也是等他出门了才来打扫和补充库存，也许他不在家。想到这儿许怀众有些懊悔没有提前打声招呼，不过要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许他根本不会做这件事。许怀众这一路赶来颇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就是怕中途泄气退缩。

    沿着石子路走到尽头，已经有人打开门在等了。那人果然不是陆兆，身材比一米八的陆兆还要高挑一些，穿着高领无袖的黑色紧身背心，肌肉把布料撑得紧绷在皮肤上，手臂流畅的线条清晰可见。他下身是灰色运动裤，光脚踩在地板上。这人有种说不出的眼熟，许怀众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您好，请问陆兆在家吗？”

    “在。”

    男人惜字如金，不知道是因为跟他不熟还是天性如此。

    许怀众换了拖鞋走进屋，看见男人在背后把他的球鞋收进鞋柜里摆整齐。还真是管家啊，许怀众想，穿得倒像在家里似的随便。这么想着他也就顺口问了，

    “请问您是……？”

    男人听了这话似是有些怔愣地抬眼看着他，半晌低声说：“我也是陆兆的朋友。”

    “哦——幸会幸会。”

    许怀众看他反应不大，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到厨房把蛋糕放下，然后去寻陆兆。转了一圈，才看见陆兆躺在后院的充气沙发上打盹儿。春天到了，太阳到七八点也不落山，这会儿正是好的时候。太阳还在，却不是直直照着那么刺眼了。许怀众放轻了脚步走到草坪中央，柔软的草地踩起来很舒服，微微的潮湿给脚底带来一丝凉意。院子的樱花开得丰沛，微风一吹便下起花瓣雨。

    陆兆睡得很熟，白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亚麻衬衫的领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花瓣落在他脖子上，许怀众伸手去摘，不想被一只白皙的手一把抓住。

    “豆豆老师偷袭我？”

    许怀众臊了个大红脸，甩开手假正经道：“有朋自远方来，你不在门口迎接就算了，还诬陷朋友，该当何罪？”

    陆兆坐起来：“该罚亲一百下　。”然后作势就要去亲许怀众。

    许怀众吓得跳开半步：“别恶心！”

    许怀众躲开他一半是出于习惯，一半是顾忌着屋里还有外人在。不过这样一来他本来的计划也就难以实行了，只能从长计议。想到这儿他有点儿丧气，扯出一个安慰自己成分更多一点的笑容，招呼着陆兆回屋里：“走，给你带了蛋糕。”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厨房，就看见男人正在切菜，后背的肌肉随着手臂的动作收缩得十分明显。

    “陆哥，给介绍下吧，认识你这么久，这位我还没见过呢。”

    陆兆的反应倒比他想象中冷淡，这人平常最爱张罗朋友聚会，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只是淡淡地说：“豆豆老师你知道，你跟他介绍下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