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大晚上的不睡觉你们在干什么

    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诺亚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他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空，大片的雪花如风铃花般飘下来，正落在他手心。六角的冰晶晶莹剔透，仿佛一个优美的拼图。

    更多的拼图洋洋洒洒，飘飘悠悠，好像急着要把山脉铺满。

    “下雪了，路不好走，我们得赶紧找一个落脚的地方。”零把怀里的诺亚抱得更紧了点，柔声关切道，“冷不冷？”

    诺亚裹着厚厚的羊绒斗篷，大大的兜帽盖住了他的眉眼，他刚抬起手把帽檐掀了掀，就被零的手按住了。“别乱动，起风了，小心受凉生病。”

    “我没有那么脆弱。”诺亚莞尔，“治愈系是不会生病的。”

    羽蛇幼崽从诺亚的胸口爬出来，扒拉着斗篷的领口，发出叽叽的叫声。

    “你又饿了吗？”诺亚无奈，“明明才刚吃过。”

    “叽叽。”幼崽用力点点头，被诺亚清洗过的翅膀毛绒绒白乎乎的，贴在他的肌肤上，触感温暖而带一丝痒意。诺亚松开了一颗扣子，方便幼崽趴在乳房上喝奶。明明是尴尬又别扭的事，但几次下来诺亚已经逐渐熟练。

    “你也太宠着它了。整天就知道吃。”零的语调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毕竟她只是个幼崽。”诺亚温柔地摸了摸幼崽的脑袋，得到了幼崽眯着眼睛的蹭蹭，叽叽叫唤着钻进双乳之间的沟壑里，下一秒就找到了她心爱的乳头，张嘴含得紧紧的，使劲吸吮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诺亚的错觉，总觉得奶水好像在幼崽的频繁进食中，变得越来越多了，沉甸甸地压迫着胸口，即便隔着衣服来看，也产生了明显的弧度。

    还好这是荒郊野外，没有人看见这羞耻的一幕。

    “你刚才说‘她’？”零确认道。在大陆通用语里，“它”和“她”是不一样的词汇。

    “是的。”诺亚面带笑意，“她是个女孩儿。”

    “你怎么知道？”零疑惑。

    “感觉是个女孩子。”诺亚认真地回答。

    “感觉”这个词有点微妙，颇有一种不讲道理和逻辑的诡谲，虽然凭借血脉感知，零知道幼崽确实是个雌性。

    “咦？”诺亚察觉到了什么，示意零停马。他的目光在飞舞的雪花中逡巡着，落在树丛里一块黑色的巨石上。

    “您好，尊敬的森林守护神。”诺亚的双手交叉在胸口，低头行礼，含笑道，“我是人类诺亚，可否请您帮个忙？”

    大石头抖了抖，懒洋洋地舒展身体站了起来。

    “神明的眷者？”黑熊的声音嗡嗡的，因为太黑看不清五官，不大的眼睛几乎和长长的绒毛融为一体了。“你怎么和黑暗生物混在一起？”

    诺亚以为他说的是羽蛇幼崽，脸一红，呐呐道：“这……是一个意外……”

    “真搞不懂你们人类……”黑熊嘀嘀咕咕，缩小成一个人型，满脸大胡子，依然看不清面目。德鲁伊的中立友好准则一贯生效，他向诺亚招招手，“跟上，夜里那帮黑暗生物会乱跑，你作为光明的眷者，露宿在外面不安全。”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诺亚眉眼弯弯，一笑起来仿佛笼罩着月色的柔光，连暴风雪似乎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德鲁伊在树枝和石头上轻盈地跳跃，就像一只灵巧的松鼠，引领着他们到达自己藏着一堆食物的秘密基地。

    “德鲁伊和大自然的气息融为一体，你怎么知道它隐藏在那里？”零打马跟上，疑惑地低声问。

    “不知道呢，就是突然感觉他在那里。”诺亚也懵懵懂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觉这么离谱的吗？零顿时产生了一点危机感，继而安慰自己，伪装和分身是他的天赋权能，应该没问题的。——等会，他本来就是来引诱诺亚堕落黑暗的，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呢？不是正合他意吗？

    莫名有点不安是怎么回事？

    这大概是这片森林里最高的树木，也许有一百米，粗壮的枝干上搭建着一座同色的木屋，天然地具有隐蔽性。德鲁伊在树枝上跳跃，零横抱着诺亚轻松跟上。晃晃悠悠的感觉，好像荡秋千似的。诺亚走神地想。

    “没有壁炉，将就一下吧。”德鲁伊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揉了揉眼睛，走到隔壁房间继续冬眠了，不一会儿就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变成了一只熊。

    夜幕提前降临，外面寒风凛冽，风声呼啸。木屋里黑漆漆的，不适合点火，诺亚掀开兜帽，拢着一团铂金色的光，把它挂在窗口。零不由得抬手挡了挡，在黑暗中呆久了，忽然看到光亮觉得有些刺眼。

    这大概是黑暗生物的通病。但是人类是喜欢光的，长久的黑暗令人类不安。

    “太亮了吗？”诺亚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指尖点了点那光团，把它调暗了一点。零放下了手，别扭道：“只是有点不习惯。”

    “抱歉，我睡觉的时候喜欢点灯，我再把它调暗一点吧。”

    “不用，晚饭还没吃呢。”零按住了他的手，冒险者冰凉的体温冻得诺亚一哆嗦，骑马的时候隔着衣服不觉得，原来零的手都快冻成冰了。

    “你的手好冷。”诺亚的光耀术刚在指尖绽开，零就打断了他，“别浪费魔力了，我这体温是天生的，除非做些激烈的运动，不然一直这样。”

    诺亚没有听出“激烈的运动”是在调戏他，恍然似的点点头。

    真是傻乎乎的，哪天被黑暗势力拐卖到地狱当奴隶都不稀奇。零莫名有点无语，借着身高的优势在诺亚头顶一顿揉搓，金发乱七八糟地翘了起来，几缕偏长的发尾垂落在胸前，滑进半开的衣襟。

    喝奶喝得正起劲的幼崽不满地叽叽两声，胖乎乎的小爪子拨开落在头顶的发丝，扭着屁股换了另一边。那边空着的乳房正在涨奶，滴滴答答流得正欢，沾湿了白色的布料，晕染出团团奶渍。

    一闲下来，种种异样的感觉就分外明显。诺亚的脸更红了，无所适从地坐在了魔法灯下。简陋的木屋里只有两床毯子，没有什么做工可言，兴许是德鲁伊用动物掉落的毛发织的，一床铺在木地板上，一床盖在身上。诺亚把斗篷展开，当被子使用。

    他们在冰冷的雪夜相拥，一起缩在毯子里。零把火焰石塞进诺亚手里，习惯性地搂着他的腰。

    风声凄厉，卷起满地雪花和草屑尘土，旋转升腾，漫天飞舞。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玻璃窗上凝了一层白色的水雾。零的双手搭在诺亚平坦的小腹间，像抱着一个暖洋洋的小火炉，舒适温馨，逐渐心猿意马。

    “不知道布莱克冷不冷？”诺亚毫无所觉，喃喃自语，忽然探起身从窗口往下看。黑色的骏马站在树下，看不清是睡是醒。零的怀抱骤然一空，不由得皱了眉。

    布莱克是零的马，但现在他只觉得这匹马有些多余。“布莱克是北方草原的马，一年一半都在下雪，怎么可能怕冷？——过来，我的包裹里有好吃的，你猜是什么？”

    凭着好吃的食物把诺亚注意力勾回来，零变魔术一般从平平无奇的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眼熟的篮子，浅粉色的蕾丝罩布上画着一朵朵金色的太阳花。

    “这是凯瑟琳的？”诺亚惊喜道。

    “你洗澡的时候，我暗地里回去了一趟，凯瑟琳哭唧唧地把篮子塞给我，眼泪都快流成河了。没办法，我只能带过来。”零想起那个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往他身上扑的场景就觉得毛骨悚然，总不能一巴掌拍死那个人类幼崽吧。他是个优雅的恶魔，不是见人就杀的神经病。

    精巧的编织篮花纹错落，活像一件艺术品，这可是小姑娘最宝贝的东西，她甚至还用红色丝带在把手边上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有机会一定要向她道谢。”诺亚心里一暖，那一点针扎般的芥蒂也随之释怀。人类就是这样混沌的种族，人心复杂多变，有可怕的恶意，也有纯真的善良，让人又爱又恨。

    篮子里满满当当都是食物，在火焰石的加温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诺亚拿起最大的蜂蜜面包走到隔间的木门，轻轻敲了敲：“德鲁伊阁下，您愿意和我们共进晚餐吗？”

    “呼噜……小家伙，打扰冬眠的熊，可是很不礼貌的。”大胡子的德鲁伊哼哼唧唧地抱怨，歪歪扭扭地打开门，眼睛都没睁，鼻子动了动，语气缓和下来，“看在美味的食物份上，老夫就不计较你的失礼了。”

    他一张嘴，像是忘了自己还有手一样，叼着面包扭回毯子里，一边吧唧吧唧地吃，一边发出睡觉的呼噜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诺亚失笑，轻轻关上门，回到零身边。

    “这老家伙不会真把自己当熊了吧？虽说是德鲁伊，但如果失去了理性，完全化作动物，可是会疯掉的。”零看戏般地评价道。

    “这大约就是‘等价交换’吧。”诺亚若有所思，用叉子叉起一个洋葱肉卷，送入口中。

    “确实如此。德鲁伊容易被兽性同化，光明容易堕落，人鱼无法上岸，人类勾心斗角，恶魔自相残杀，血族见不得光，连神明的宠儿精灵，也在日渐减少……越想越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零随口道。

    诺亚捏起一朵太阳花饼干，送到他嘴边，零张口咬住了它，咔擦嚼碎了。

    诺亚歪着头，笑问：“好吃吗？”

    “还行吧。糖放多了，太甜。”零挑剔道。

    “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吃得起糖，就是很幸福的事了。”诺亚温柔含笑，“所以凯瑟琳才会放这么多糖。人类偏爱甜食，因为甜味使人快乐。”

    “没有比人类更喜欢享乐的种族了。”零学着诺亚的样子，给他投喂了一块小饼干。甜甜脆脆的香气在味蕾上跳舞，小麦和蔗糖的口感仿佛一下子把人带到了丰收的秋天。“可惜现在是冬天。”

    诺亚弯起眉眼，笑道：“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等这场雪融化了，郁金香会盛开，夜莺也会回来，人鱼会靠在礁石上唱歌，精灵会开展盛大的聚会，冬眠的德鲁伊可以在碧绿的原野上奔跑……白天属于光明，夜晚属于黑暗，所有的种族都在向死而生。”

    他的声音如琴，悠扬悦耳，柔缓的语调轻声细语，仿佛在吟诵亘古的诗篇。

    零愣了一会神，才道：“可惜这里没有竖琴。”

    “我的琴弹得不是很好。”诺亚不好意思地说，“每次修女让我练琴唱诗，我都在偷偷练习治愈术。”

    “看不出来你这么调皮。”零微微讶异，“我还以为你从小到大都是那种乖宝宝，对长辈言听计从。”

    “不是啦。”诺亚乖巧的坐姿和文雅的吃相毫无说服力，笑语盈盈的样子俨然如画，用无辜的表情说着狡黠的话，“我小时候总觉得很孤单，经常偷偷跑出去玩。”

    “修女不会发现吗？”零饶有兴趣地发问。

    “她以为我在午睡，那个时候一般她会去祷告念书，然后打扫教堂，教唱诗班的孩子们唱歌。等她回来的时候，我都会算好时间乖乖在练琴，所以她对我很放心。”诺亚露出了一点可爱的小得意。

    零情不自禁地笑了，十分捧场地追问：“那你都去干什么呢？”

    “爬树看看破壳的小乌鸦，给野生的蔷薇剪剪枝，帮迷路的小狐狸找妈妈，摘些野果子喂怀孕的猢狲，把吃不完的点心送给流浪的乞儿……我喜欢在田野和街道上乱跑，遇到受伤生病的人就使用治愈术——虽然不是每次都管用，也有怎么治不好的病。但是那个生病的爷爷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神明尚且还会陨落，何况人类呢？”诺亚神色平和地娓娓道来，谈及死亡时哀而不伤，就像看见花谢叶枯，日落月亏，淡淡的习以为常。

    “等等，你刚才说神明陨落了？”零悚然而惊。

    “啊？你不知道吗？”诺亚很惊讶。

    零比他更惊讶：“这种事情没人知道好不好！谁告诉你的？！”

    “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爷爷，他好像生病了，有些苍老憔悴，但是给人感觉很温暖。他喜欢坐在广场上喂鸽子，肩膀上总是停着一只金色的鸟儿，口袋里装着好多糖。每次看见我，他还会给我糖吃。”诺亚回想起来笑眯了眼睛，“他的糖特别好吃，我在其他地方都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糖，也不知道是哪里买的。”

    这各种元素堆积的，是个有脑子爱搞事的黑暗生物都认识。零的脸色越听越僵硬。

    诺亚好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零面无表情地叉碎了一个无辜的甜甜圈，咬牙切齿。

    你一个圣子，不认识自家声名远播的教皇合理吗？

    TMD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