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星远来是客，怎么能不好生招待

    二人各怀心思，饭局也进行到了过半，赖明辉身边的另一个中年男人放下筷子，揶揄道：“你们看看帆哥多么自律。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人家就头到尾就只吃了几个摆盘用的小番茄。”

    可就算如此，光是男人目光所指的那样一小份冷盘，也足以抵得上绝大部分普通人一整个月的工资了。

    “哪有那么夸张，”洛云帆倒是一点都没有觉得不自在，他一直在笑着和对桌的两位颇为投缘的中年男子说话，见有人这么打趣，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便似星芒般闪烁了两下，朝这边看了过来。

    “在吃呢在吃呢，刚都光顾着聊天了，这么丰盛的一桌菜，不多吃一点怎么行。”

    那模样当真是叫人无法对他发难，无辜中透着几分非常讨巧的可爱。一面这样说着，洛云帆还不忘从面前最靠近的那个绿松石烤瓷碟子中夹了一小筷子青白相间的嫩笋——然后慢悠悠地送进只微微开启了一小点儿的薄唇中，小口小口咬着。

    虞向海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旁边的人，他很肯定，洛云帆从刚开始到现在一共就动过四次筷子，其中两次夹了两个不到硬币大的水果番茄，一次是一小颗西兰花，再有就是刚才那几根细笋。

    他甚至都毫不怀疑，大明星平时解决吃饭问题的时候，是不是都还要人拿个天平出来称一下，就哪怕只是多出来一克，也都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

    “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么？”他故作关怀地夹了些离得远一点的荤菜到洛云帆的盘子里，“一点肉都不吃怎么可以，太瘦了不好。来尝尝这个，可香了。”

    男人唇边带笑，瞳孔深处却暗藏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在他虚情假意的关心背后，有一道缠绕在洛云帆灵魂外面的无形枷锁，而开锁的钥匙被牢牢捏在他的掌心里面，从今往后，他就想要这个骄傲自由的人卑微得像只笼中雀一样，想要什么都只能对他摇尾乞求。

    或许强迫别人的快感，是真的是很爽吧。

    洛云帆对这种变态的恶趣味感到困惑，他从很久以前起就不太理解为什么圈子里总有人喜欢那样做，将来也不会理解。

    “……”大明星不会把心思明着写脸上。他只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就稳定好了心绪，十分自然而温和地摇头婉拒：“谢谢您，不过我不怎么吃这个。”同时，他又不着痕迹地换了双筷子，在众目睽睽下主动夹了一小片清蒸的海鲈鱼，放到虞向海的碗里。

    “虞先生也尝尝海鲜吧，很好吃哦，高蛋白低脂肪，少油少盐更健康。”

    洛云帆像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就没有人能拒绝他——即使虞向海无比清楚这一点。

    他也还是后知后觉地认为那片小小的鱼腩比别馆里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更加鲜美可口。

    “……什么‘天王’，什么‘国民偶像’，我看洛云帆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没怎么变嘛，装模作样还是那么在行——不就是一男花瓶吗，老虞也真是的，就算想讨他的新欢开心，也没必要整得这么兴师动众吧？”

    洛云帆刚走到盥洗室的门口，里面就传来某个熟悉的声音——他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刚才还在饭局上对他恭维有佳的某个官员。

    当然，此时这人的话语里尊重全无，就连贬低和奚落都全部摆在了明面上。

    那人旁边好像有同伴，虽然没有再继续冷嘲热讽，但显然另一人也对这番莫名充满了偏见的评价不置可否。

    洛云帆非常淡定地走了进去，面色如常开始洗手——就仿佛，他们方才辛辣点评的对象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

    刚先开口的那个男人没料到他口中的花瓶本尊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甚至还礼貌朝他问了声好，一时之间尴尬得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匆匆忙地拽上物以类聚的另一人，悻悻离去。

    洛云帆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仔仔细细地检查并没有什么变化的发型。

    “他们那样骂你，都不生气？”

    忽然一道略带了些戏谑的话语从斜后方传来，洛云帆正在重新系温莎结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镜子里映出男人悠闲倚靠在他背后不远处的侧影。

    虞先生颇有闲情雅致，似乎是在认真欣赏墙上挂着的那副中世纪油画，还忍不住摸了几下，这才转过脸来，在镜子里和大明星沉静有神的目光迎面对上。

    “我为什么要生气？”洛云帆继续整理衣领，看上去是真的毫不在意的样子，“您是指刚才郑先生说的话？”

    他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答道：“‘花瓶’这个词，难道不是对一个人相貌的高度肯定？外形素养可是做艺人的先决条件，我就算不对自己负责，也必须要对我的观众负责的。”

    洛云帆熟练地把领结整理好之后，冲着镜子里的虞向海眨了眨眼睛，言笑晏晏地看着他：“况且，有人夸我长得好看，我开心还来不及，为什么要生气？这世界上，有谁会拒绝赞美的话语呢？”

    虞向海长久地看着他，足足看了有好几秒，像是在分辨他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真切。

    他道：“是啊，毕竟洛云帆先生眼里心里就只有事业罢了，无论旁人怎么说，只要不影响到你的利益，区区骂名，又何足挂齿呢。”

    “那您又说错了。别的我都不在乎，只有一个——别骂我丑八怪就行。”

    洛云帆并不与他多做争辩，“当然，我觉得您应该也不会那样想的，不然也就不至于会这样对我了。”

    他朝虞向海走过来，神情和口吻都一下子正经了许多，却反倒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看来大明星对自己的外貌很自信？”虞向海站在他面前，故意抬高视线，显得有点居高临下：“也对，毕竟洛云帆先生不食人间烟火，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刚那一桌菜少说也都大六位数了，还有好几样是限定供应的，每年就只有几份而已……真是暴殄天物。”

    “……”洛云帆一直安静地听他说完，才淡笑着从容回道：“虞先生，我真的真的很感谢您的好意，不过从好多年以前我就是WAC－DAY（国际节能减排日）公益项目的108位国际宣传大使的其中一份子，所以，我不吃肉已经很久了——尤其是，像刚才那道红梅映雪鹿的野味山珍，您喜欢觉得开心就好，没有必要逼着我也必须喜欢。”

    他还刻意强调了一下最后那几个音节，却没有把话题直接挑明。

    “怎么，大明星现在是开始指责我啰？”虞向海敏锐十足地把他画外音里面的讽刺听了出来。

    男人音色里的低气压渐显：“难道我关心你，想让你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体也不对？洛云帆，你可别光嘴上答应得漂亮，到了该满足我的时候就推三阻四，然后找点什么‘没力气了’之类的借口敷衍我？”

    “您想到哪去了，我真的只是单纯不喜欢吃肉而已。”

    洛云帆还是那副贯来的温和，就算是面对着这么强势又蛮横的人都能用最耐心的语调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是我没有提前跟您说清楚，我真的很感谢您安排这一切，也真的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虞向海嗤笑了一下：“怎么，大明星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我还会征求你的意见和喜好吧？”他换了个表述，甚至用了些略带威胁的口吻一字一顿道：“或者说，你是想要来指教我——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虞先生您误会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洛云帆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因为，我从来不会对别人的兴趣爱好指指点点，也从来都不会强迫别人去做他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他唇角的笑容渐隐，眸光如炬，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向眼前这个男人。这句话虽说得轻巧，音色却凌厉如刀，恨不得要把对方钉在十字架上。

    只有在这样四下无人的地方，大明星瞳孔深处忍无可忍的怒意才会像风中剧烈燃烧的野火一样，终于有了一丝得以释放的机会。

    洛云帆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不至于当场发作：“虞先生今晚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等您有需要的时候，再提前联系吧。”

    “……回来！”

    虞向海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像是故意挑衅似的，把刚刚大明星才重新系好到最完美状态的温莎结再一次扯歪了。

    他步步紧逼着把洛云帆撑在墙面和自己的手臂之间：“我有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洛云帆把想要猛力推开他的冲动硬生生抑制下去，坦然地认了命，“如果还有需要，那就请您抓紧时间。”

    “洛云帆先生远来是客，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好生招待。既然来都来了，不好好玩个尽兴怎么行。”

    虞向海拉着洛云帆往通道里远离出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刚走了两步，又不忘回过头来，用一种——难掩兴奋却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大明星：

    “地底下，才是这座别馆里最有意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