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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番外三 团圆饭

    聚餐时间定在下周末,老爷子下令,甭管在哪颗星星上待着的,那天必须出现在家里。

    饶是如此,魏湛青也为闻昭据理力争了一番,这人得知消息以后很紧张,虽然不承认,但一个失眠的孕夫心里总有点操心的事。

    “命令”下达那夜,魏湛青迷迷糊糊伸长胳膊,却抱了个空,猛地从梦里惊醒,就看见黑暗的房间里亮着一小团光晕,映着闻昭严峻的侧脸,他迷愣了一会儿,钻过脑袋去,闻昭猛地把光幕一拍,尴尬地看向他:

    “我弄醒你了?”

    一掌的距离被窝都凉了,魏湛青眼神有点幽怨,瞅着他越发大的肚子,叹了口气,把捂得暖烘烘的手掌贴上去:

    “我猜是有点心灵感应...怎么了?小兔崽子又闹你?”

    闻昭摇摇头,又咽了下口水,露出一脸迟疑:“你...爷爷奶奶喜欢什么?”

    “喜欢...”这把魏湛青问住了,他清楚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什么,那都是他成长路上的排雷成果,至于喜好嘛——他们从没告诉过自己啊。但这话似乎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他干咳一声:

    “没,没啥不喜欢的...吧...”

    他尽力云淡风轻:“咱去了他们就满意了。”

    一如每次上魏家拜访,闻昭却把它当成一件极郑重的事情对待:“不行,明天我们去市场逛逛。”

    两人便逛了一天。

    他们一个做了过多功课,前怕狼后怕虎,两条文职人员专属的,观赏性远大于攻击性的胳膊时刻护着身边的宝贝疙瘩,一个笃信自己练了二十几年的身手,走的大步流星,心无旁骛,用侦测敌情的专注观察老年用品区的所有产品。

    保健品不行——老爷子退休后年年出席电视台搞的“保健品广告辟谣栏目”,要不是台本限制,他能当着帝国人民的面让消费者和制造商颜面无存;

    电子产品没用——魏家的规格不是市面上任何一家商铺能够上的;

    益智玩具?不行不行,作为推动人类神经科学向前迈进一大步的重要推手,魏老退休典礼上放言过以后谁给他送防老年痴呆的玩具就别进魏家门;

    至于锅碗瓢盆...闻昭审慎的眼神停在厨具专区,魏湛青紧了一步黏上来,歪头:“要哪个?”

    一个多年不去家里的儿婿,一去就带锅碗瓢盆,好比端着碗上赶着讨饭,他打了个哆嗦,这和当年做出一定照顾好魏湛青的保证大相径庭——不行!不行!不行!

    闻昭拽住魏湛青伸过去的手往旁边一带:“那边看看。”

    旁边是母婴区。

    明明已经存够孩子用到三岁的各类用品,两人还是黏住脚走不动了,默契地开始挑挑拣拣,购物车渐渐被塞了很多目标以外的东西。

    直到一包位于山尖上的纸尿裤响应地心引力呼唤滚下车来,闻昭才猛回过神来,另一个傻爸爸还乐呵呵地拿着一个粉色的口水兜问:

    “你看这上面绣的狗子像不像头猪。”

    闻昭脸一黑,扯下那片小毛巾:“给爷爷奶奶买礼物呢。”

    浑然忘我纯属意外,魏院长讪笑一下:“其实真不用。”

    “需不需要是他们的事,买不买是我们的心意,这可是我...”闻昭猛地一顿,魏湛青含笑不语,趁左右无人伸手揽住他:

    “是你什么?”

    顾忌场合不对,闻昭轻轻拐了他一肘,没吭气,魏湛青放开他,却还不依不饶:

    “你多虑啦。”

    他没否认,只把那块绣了狗子猪的口水兜扔进购物车,推着快步离开这个片区,魏湛青跟上来接过他手里的推车,道:

    “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么紧张,就不搞这种莫名其妙兴师动众的聚餐了。”

    这话惹来一个瞪眼,情绪敏感的孕夫哼道:

    “我哪里紧张?”

    魏湛青吞下指指点点的话,勾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矫正道:“是我怕你紧张。”

    他本就花俏的语言技术更加炉火纯青,闻昭心里才冒头的小火苗安安分分地窝回去,加上周围隐隐射来一些探究的视线,敏锐的听觉神经似乎捕捉到一些不明所以的私语,他往旁边货架扫了眼,两双闪着八卦光芒的眼睛立马缩了回去。

    “走啦。”他扯了扯魏湛青的袖子,闷头往前走。

    两人最后拐到花鸟市场,礼物确定为一盆长寿松和平安竹,再带一块小石头聊表心意。

    礼壮人胆,闻昭勉强心安,魏湛青以为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结果还是想的太美。

    出发那天,为了把臃肿的身体塞进特制的西装,闻昭大早就拾掇自己,累的腰酸腿软一回头,就看见床上撑着脑袋全程观赏的魏湛青。

    每根头发丝都写着怠惰的魏院长把自己头上不讲规矩的几撮杂毛揉的更乱,模样很是碍眼,闻昭匀出一只扶腰的手把他从床上拽起。魏湛青怕他闪了腰,主动把脸贴在圆鼓的肚皮上蹭了蹭,又亲了亲,懒洋洋道:

    “咱吃的是晚餐。”

    闻昭捋平他脑门的杂毛,作面无表情状:“但是礼物得提前送过去。”

    松和竹好说,店家包办一切,唯独这颗不大的石头他坚持装在礼盒亲手抱过去,需要挑个好位置摆放增加仪式感——选这个是有讲究的,闻元帅专门向高人打听过,魏家孙辈两姐弟全是水名,一个赛一个浪荡无边,正缺这种寄托“美好寓意”的石头压制几分。

    但这方面格外不着五六的魏院长眨巴了下眼睛:“我们出钱他们该出力了,叫他们自己来搬不久好了?魏沅白那不缺人手。”

    闻昭一阵无语,捋毛的手在他天灵盖敲了一栗子,转身走向门口:“赶紧起来帮忙,不然我自己去了。”

    “怎么能你去呢?”魏湛青一个打挺从床上跃起追过去:“那玩意儿那么沉,砸下来怎么办?你等等我来。”

    .........

    其实人际交往是一件极度烦人的事,不然魏湛青也不会主动关闭这块天赋技能,然而现在他正抱着一块头十斤重的石头准备和自家人进行一场毫无必要的“礼来我往”,想想就觉得好笑,他原以为自己会有点烦躁,可撞见身边人沉思的目光心口只软的一塌糊涂,什么都包容的了——

    闻元帅也不像个天生周全的人,军旅生涯中鲜少有人需要他费心礼数,有了副官以后更是基本完全脱离相关环境,现在的如临大敌全是因为他,虽然明明都不是第一次见家长了。

    闻家没有长辈,闻昭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全来自世情或礼仪大全,欠缺实践经验,手法可谓拙劣,他自己也知道,故而更加紧张。

    这是他第三次来魏家,上次变故丛生,话都没有说两句不能做数,第一次在他们结婚前,阵仗十分惊人。

    还记得浩浩荡荡的车队把魏家不小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除开搬运礼物的劳力和为他撑面的亲兵,其他车上全是东西。魏家老小全被惊动,连在实验室里的魏父都被叫回来,只有当事人魏湛青还安坐研究所,接了电话也不理,表示知道这事。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应该是“下聘”,闻昭怀着天知地知人人都知偏偏只有魏湛青不知道的心思筹备的一切,长辈见面礼,婚礼,度假,婚前协议...还在魏爷爷魏奶奶欲言又止的眼神下做出“一辈子对他好”这种矫情的承诺,结果没有婚礼没有度假,领了证以后他们仍在各自的领域忙的像个陀螺,连坐下来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欠奉。

    闻昭渐渐怔住,回忆正如鬼影一样追逐着他,手背蓦地一暖,旁边人温热的鼻息贴上脸颊——

    “在想什么?”魏湛青问。

    闻昭唔了一声,垂下眼:“没什...你干嘛?”

    他扶住座椅惊呼,旁边人毫无征兆地弯腰解他的鞋带,从硬质的皮鞋里解救浮肿的双脚,末了抬起无辜的脸道:

    “脱鞋子。”

    闻昭咬牙:“在车上呢。”

    “可不是嘛,”魏湛青动作不停:“还远着呢...早想说你了,衣服穿这么正式就算了,居然还穿皮鞋,都肿了。”

    说着,他撩起他的裤腿,剥出水肿的小腿,把膝盖以下的部位纳入温暖的怀抱,闻昭不敢大力挣扎,轻轻动了下,反被抱得更紧,魏湛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还犟?”

    闻昭有些脸红,下意识看向前座,负责开车的司机心无旁骛,松一口气,耳边传来笑声:

    “单向玻璃,别怕。”

    “快到了。”怀孕让他的动作不如以前轻捷,收腿的动作失败,道高一丈的魏院长搂住腿弯,还从座椅下的储物箱摸出一瓶精油,理直气壮地告诉他:

    “快到就是还没到,躺着,我给你揉一下,这破鞋待会儿别穿了。”

    “你要我光脚去你家?”闻昭瞪着眼,在装备齐全的只差佩戴勋章的前提下光着脚丫子去见魏老爷子?他不能理解眼前人的脑回路。

    “有拖鞋。”魏湛青眨巴了下眼睛,没有质疑对面为什么把吃家常便饭当成迎接首长检阅,他知道,都是为了他。

    闻昭一低头,看见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脑子里那根筋突然捋直了,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形象就应该穿拖鞋。”

    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腹肌,失去了矫健敏捷的身手,所以也一并失去了装扮自己的权力,他就应关在屋里裹成球呆在床上等丈夫投喂或者宾客像观摩什么珍稀动物一样参观。

    魏湛青下意识抱紧怀里的长腿,矢口否认:“我只是心疼你走不了路。”

    闻昭哼了一声:“这点程度算...”

    “还怕你胡思乱想。”魏湛青截断他:“你刚刚就在胡思乱想,还有再刚刚...你看着窗外一定在想我以前是怎么对你不好的。”

    所以才得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然而算盘没打响,炸雷不期而至,他忙倒打一耙,面露愧悔悲伤,闻昭本就处于特殊时期的心往喉咙口提了提,脱口道:

    “没有的事,你对我很好。”

    魏湛青憋着笑,摇头看窗外,轻描淡写道:“你之前也这么正式地来过,可惜我不在,辜负了你一番心意。”

    闻昭喉头滚了几下,张口有些结巴:“你,你...你那时候不知道我的心意,我,我当时没有...”

    没有指望那么多。

    魏湛青像没听到一样点着头,叹了口气:“我就后悔当时没在家。”

    “在,在家又怎么样?”闻昭觉得有点热,扯了扯衣领——他们刚刚好像不是在讲这个。

    “在家乖乖等你提亲,最好准备个盖头等你来揭。”

    对话逐渐不着调,闻昭好气又好笑地用脚尖顶了顶他的胸口,魏湛青笑着在他膝头亲了一下,将精油倒在掌心揉开,涂在他肿胀的腿肚子上,温声道:

    “我说认真的,要是我那时候...”

    “你已经对我很好了。”这次是闻昭打断他,表情严肃又认真:“你看你现在还给我捏腿,怕我脚疼不给我穿鞋...”

    魏湛青辩解:“我没有不给你穿鞋,只是先给你捂暖了,再给你穿一双暖烘烘的棉拖鞋。”

    闻昭强忍着羞恼,结论道:“所以你对我很好。”

    魏湛青眼里泛出笑,那双油乎乎又带着暖的手掌慢慢推开腿部肌肉:“得好到你把以前的我忘掉才行。”

    “都是你,为什么要忘?”

    魏湛青默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手心里的小腿肉都被揉软了,他看向闻昭,那人垂着头,一小片被暖气熏红的肌肤从发丝缝隙间露出来,手不由向上,想摸摸那,却被躲过去——

    “别乱动。”

    “是玫瑰精油,可香了。”魏湛青委屈。

    “....你才摸过我的脚。”

    莫名其妙穷讲究起来,魏湛青嗤笑一声收回手,车内一片静谧,气氛逐渐暧昧,尤其是腿肚上的揉捏渐渐多了几分情色的味道,经不住撩拨的身体不安地扭了下,闻昭觉得手主人是故意的,板起脸:

    “不要乱摸。”

    “我只在膝盖以下活动。”魏湛青微笑:“你太敏感了,一定是没睡好的缘故。”

    他上车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加上精油里有些安眠的成分,闻昭眼皮子发沉,但仍强撑着强调:

    “这里是车上。”

    警告石沉大海,下肢饱含挑逗意味的按摩手法纹丝不动,魏湛青嘴边挂着笑,劝慰道:“我也没把它当床,可不妨碍你小憩一会儿。”

    “这是威胁吗?”闻元帅声线收紧,不觉眯起眼睛,一颗醋溜的青梅便被塞进嘴里,他下意识嚼了嚼,动作顿住,瞪向那只伸向零食罐的手,魏湛青笑眯眯地问道:

    “好吃吗?”

    闻昭一侧脸颊鼓起,含糊道:“你怎么在车上放这个?”

    “我担心...”他话锋一转:“我担心小兔崽子会饿。”

    闻昭不信地哼了一声,轻轻蹬了下他的手:“好了,我要穿鞋,快到了。”

    “还早呢。”魏湛青面不改色:“起码还有四十分钟,你赶紧眯一会儿,不然妈看见你脸上的黑眼圈能啰嗦死。”

    闻昭也知道这几晚的失眠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面露犹疑:“很明显吗?”

    魏湛青重重点头。

    “那就...20分钟,快到的时候一定要叫醒我。”他妥协地倚在车椅的软枕上,曲起腿格开魏湛青的手:“准时叫我。”

    魏湛青信誓旦旦道:“真不闹了,就单纯的揉揉,不然走不了路...妈也得问,到了叫你。”

    出于信任,闻昭听之任之了,但合着眼还在小声嘟囔:“谁那么娇气...”

    “我娇气,我娇气行吧。”魏湛青好脾气应道。

    等见他眼皮子闭踏实了,他放下裤腿,轻手轻脚挪到另一头,把他沉重的上身搂在怀里,用泛着花油的手在他脸上撇了一下,无声道:

    就摸。

    闻昭皱了皱眉,然而深陷熟悉的体温和气味没能醒来,只小幅度扭了扭头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枕上去。

    没一会儿,司机压着嗓子紧张地问:“院长,到了。”

    魏湛青同样压着嗓子:“没到,再兜几圈。”

    “往哪兜啊?”司机用气声问。

    “绕着宅子兜几圈,他醒了就进去。”魏湛青头也没抬,正单手给家里传信。

    等在大宅里的魏家老小看完来自不肖子孙魏湛青的文字讯息后面面厮觑——

    “一定是魏洺秋把小昭吓到不敢来了。”魏妈妈漂亮的脸蛋上露出显眼的嫌弃,撇开客观评价,大概也与三分钟前才结束的摩擦有关:

    “瞧他棺材板样的脸,张飞来了都得吓成林黛玉。”

    魏爸爸显然已经习惯妻子心情不顺时夹枪带棒的口气,一脸淡定地看向魏老爷子:

    “是爸的错,一家人吃个饭还要发请柬,不知道还以为是鸿门宴呢。”

    魏老爷子给气笑了,这口天降横锅他不背:“写时间地点就是请柬了?我们之前都没有留小昭吃过饭,就该补上,你这做爹的不上心,还嫌我这退休的老头子多管闲事?”

    “第一,昨天你才在采访中表示自己只是转战星外生物基因研究并没有退休,第二,我没有不上心,你孙子的情况你也知道,想上也没地方上,第三,我们留小昭吃过饭,只是被他拒绝了,第四...”

    “还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吗?”魏奶奶轻轻咳了一声,平缓细柔的声音成功让屋里针尖对麦芒的俩父子闭了尊口,她继续道:

    “长辈都这样,孩子们谁敢回家?”说着,她看向角落里悠哉剥葡萄吃的魏沅白,笑问:

    “是吧,沅白。”

    魏沅白赶忙连皮带籽一起把葡萄吞进去,也没听清是什么,只顾点头:“就是就是。”

    魏奶奶早年在军部当政委,脾气好的没话说,从一线退下来后整天就在家里陪老爷子研究花花草草,活的更像尊菩萨了,可魏家每个刺头在她前面都乖的跟奶猫似的,老爷子哼也不敢大声哼,这样了还要被教训——

    “你也是,自家人说话口气都那么硬,别说小昭这种心思重的人,没得以为你在怪他从没家里来过,就是个缺心眼的挺着那么沉的肚子都得闹情绪。”

    见他要反驳,魏奶奶眼皮一沉,温声道:

    “还有湛青呢,小昭愿意来,他还得掂量掂量,万一爷爷给人脸色看,他不得心疼死?”

    魏老爷子大冤枉,他逢人就炫耀自己即将四世同堂,这不能怪他,毕竟这年代可太不容易。

    多少自诩摆脱了低级趣味的时代青年已经彻底抛弃繁衍生息这项古老的人类本能,体外培育技术的出现也没能挽救飞流直下的生育率,曾有一段时间帝国的新生儿数量是靠繁育机构维系的,而人类大大延长的寿命更是雪上加霜,初婚初育年龄一度被推到五六十岁,有的人活一百五十多岁都没摸过孙儿的胎毛,哪像他,一百出头重孙子都快有了。

    老爷子早乐呵呵地接受自己屈服在古老生物本能之下的现实,欢喜成一朵夕阳下绽放的迎春花,然而春没迎到反而迎来了风吹雨打,妻子训得他有些发蔫,自动进入反省模式不再吭气。

    魏奶奶见他懂事,便用眼神制止了准备落井下石的魏爸爸,并作出最终决策:

    “在车上睡觉不是回事,他们房间都收拾好了,还是得回家。”

    ..........

    闻昭睁开眼,天已全黑,他霍地起身,沉重的肚子坠的腰骨发疼,他不认得这,但起码知道绝不是车上——小骗子魏湛青绝对没有按约定20分钟以后叫醒他,也不知道现在都几点了,他慌慌张张地用脚在地上摸鞋,一束光从门缝钻进来,一并的还有熟悉的声音:

    “嗯嗯?地上凉,找什么呢?”

    “这是你...这是家?”他顿了一下改口:“什么时候了?”

    “正好到饭点了,你醒的很及时。”魏湛青走过来帮他从床边提起棉拖鞋,蹲在床前亲了亲肚子:

    “奉命来叫你吃饭,睡得还好吗?”

    闻昭黑着一张脸:“爷爷奶奶呢?我就当着他们的面睡进来?礼物呢?”

    “他们要求你睡进来的,礼物搁客厅了,魏沅白在摆弄呢。”魏湛青抖开宽大的睡袍将他裹住,闻昭这才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起大早把自己塞进衣服的努力终究成了无用功,他垮着脸:

    “你不能这样,严格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

    “还会有二三四五六次....我爱你,而他们早在我爱你之前就期盼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家都很喜欢你,包括魏沅白,她一直觉得你这朵鲜花长在我这团钢筋混凝土上怪可惜的。”

    魏湛青无奈一笑:“我严重怀疑,要不是抢弟弟的男人会被我妈打死,她可能早就想救你出苦海了。”

    闻昭眉心渐渐隆起,魏湛青叼住他的唇肉轻轻磨了磨,又舔了舔,重重一吮才放开,半撒娇半调侃道:

    “真没事,不要想这么多,这屋里所有活物对喜欢的人都无底线包容,包括我妈养的那只大白猫,你别说睡着进来,你就算开挖掘机进来我爷爷也只会夸你技术好。”

    闻昭很感动,但不代表会相信魏湛青的鬼话。

    他推开魏湛青碍手碍脚的帮忙,以行军速度穿戴整齐后拽着目无组织不讲纪律的魏家大孙子来到客厅,但想象中大家族聚餐的肃穆场景并没有出现,全场就他一个穿着有领上衣,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尬在原地,直到一件来自背后的宽大睡袍拯救了他,魏湛青低声笑起来:“叫你跑这么快。”

    “你没说晚饭吃饺子。”闻昭咬牙切齿。

    他本以为是大观园赴宴,结果却是团在地上捏面团,明明之前来都不是这样的,他陷入了经验主义的迷障,以至于一路上都对魏院长的劝诫充耳不闻,弄得自己手足无措,还好魏沅白咋呼地笑起来:

    “首长好,欢迎首长莅临指导工作。”

    闻昭干咳一声,一手揪着睡袍毛绒绒的衣角,一手揪着魏湛青的手,按照原计划,诚恳且礼貌地道歉:“我睡过头了。”

    “这又不是军部,没有课表,放松点过来。”魏妈妈站起身亲昵地拉过闻昭,顺道蹬了下儿子的小腿:

    “干杵着干嘛,给小昭拖张椅子过来,要他和你一样坐地上吗?”

    魏湛青把拖过来的沙发捯饬成王座的样子,闻昭无所适从地像站在热锅上似的,只因整个房间的人都牢牢黏在地板上没有丝毫往椅子发展的趋势,哪怕架子最足的魏老爷子也深谙谁弄脏谁清洗的家庭规矩,早就占领宽阔无遮挡的地段不动如山。

    “昭,坐这儿。”魏湛青自顾自道:“你要吃什么馅儿的,我给你包。”

    “我...”闻昭觉得沙发有些烫屁股,不是很想坐过去,就这犹豫的几秒钟被魏湛青看出端倪,他眼珠子往爷爷身上一瞟,当机立断道:

    “爷爷您上座。”

    大孙子从来没这么孝顺过,他只会咄咄逼人地问些人类科学无法解答的问题,致力于把生物科学界的泰山北斗弄得下不来台,和他亲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今日骤然如此温顺体贴,果然是被爱情改变了,魏老爷子很感动,但没有动弹:

    “给小昭坐,我不用。”

    他爷爷一如既往的没情商也没眼力劲,魏湛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您是长辈。”赶紧坐下,不然昭昭站的腰疼。

    同样是长辈的魏爸爸脸上糊着魏妈妈的指印,半点没有端出大家长风范的意思老实在老婆身边装鹌鹑,魏老爷子还笑眯眯地摇头,自以为和蔼地推拒道:

    “没事没事...”

    “你的饺子我帮你包,绝不脏你一片衣角。”魏湛青好声规劝。

    魏老爷子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往里面包大蒜怎么办?跟你爹一样阴险。”

    魏洺秋眯着眼笑,丝毫不以为耻,他的光辉事迹让他爹深刻明白晚辈是不能放心差遣的,现在有个青出于蓝的孙子,魏老爷子不得不警惕起来。

    “别管他了,他一贯善保养,什么腰膝关节痛风湿骨寒之类的毛病绝不会找上他...”只有魏奶奶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穿闻昭的窘迫,在围裙上揩了揩手后拉起他一并坐下:

    “你就不行了,军部这么辛苦,我还没见哪个当兵的身上没点病痛,别和这群温室里的老花朵掺和,快过来...湛青,去房里把暖枕拿出来给他垫腰上。”

    这个家能延续至今魏奶奶功不可没,魏湛青点着头:“奶奶你跟他说说话,他把你们当封建大家长了。”

    闻昭倏地瞪向他:“没有的事。”

    魏湛青哈哈一笑,哧溜一下没影了。

    “发生这么多事,都没来家里好好过一夜,咱确实没好好说过话,不适应很正常。”魏奶奶拍着他的手笑说,语调里透出的关怀和暖意让人放松警惕,闻昭的脊背不再绷紧,腰背肌肉慢慢软在沙发里,低声回道:

    “没有不适应。”

    这明显的口是心非让魏奶奶笑出声,敛住笑意后,她认真说道:“奶奶得谢谢你。”

    地上包饺子的人不约而同支棱起耳朵——

    “魏湛青打小就让人操心,要是魏家失势,以他的性子被人弄死八百回都不稀奇。”

    话说的众人心有戚戚,尤其是魏父魏母,魏湛青小的时候他俩忙于工作,孩子大多丢给老人带,然而人类寿命延长也延长了工作时间,并加大了事业野心,魏老爷子精神矍铄,完全不输儿子仍活跃在最一线的位置,魏奶奶也是日理万机,照管孩子的时间是在干海绵里挤水,少得可怜。

    但同样被放养长大的魏沅白却生了副七窍玲珑心,他们也因此才放心大胆地任魏湛青自由生长,或者说在魏沅白的带领下自由生长,等发现苗头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往好听了说他拥有为科学献身的狂热精神,但其实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傲慢,人都活轴了,”魏奶奶一脸头疼:

    “他魏家男人的脑回路都不对劲,你说一他说二,你问天他答地,还有一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逻辑,祖孙三代里就数魏湛青最严重。”

    魏妈妈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一偏头却看见魏爸爸莫名其妙的表情,暗叹一声:重点是偏偏自己不觉得。

    “我才没有这样。”魏老爷子抗议道:“小青是魏洺秋生的,一准随他了。”

    魏奶奶都懒得白眼自家丈夫,看着闻昭继续道:“其实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吃亏的是你,但还是出于私心想你们在一起...”

    “我没有吃亏,当时他不喜欢我,我喜欢他,我们在一起,是我更划算。”

    魏奶奶抿嘴一笑:“他哪里不喜欢你,你是没见过他对不喜欢人的态度,老死不相往来都是有涵养了。”

    “那些人我知道,都不是好东西。”闻昭满脸认真:“是因为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屑和他们为伍,他有本事不委屈自己,这其实很可爱。”

    魏奶奶噗嗤笑出来:“小青是这么告诉你的?”

    闻昭摇了摇头,老实道:“我让人查的。”

    “那你有没有查到他和隔壁柴教授的恩怨?人可是高级院士,能力人品都有口皆碑的。”魏奶奶遥指隔壁屋,笑着道:

    “弄得人现在要来找老魏都得提前打听他孙子在不在家,在就不来,说他家老黄狗都不待见魏湛青。”

    闻昭茫然一愣,摇摇头。

    “还有和他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他嫌人家蠢,偷了人家的积木带回家切成3000多块的拼图,说是要帮他发育智力。”魏妈妈忙不迭补充,她对这桩事印象尤为深刻,她在军部横行霸道多年,第一次知道恨不得把头贴在地上道歉是什么滋味,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儿子人嫌狗弃的德性。

    “怎么不说他跳级第一天就把一个请他吃零食的女同学气哭的事,他当时才十岁,就能跟对方说‘你不在我的交配选择范围内’,要不是我也在学校,他那天都出不了校门。”魏沅白啧了一声,一脸可惜,似乎当时真该让弟弟被人打一顿。

    ........

    是故,魏湛青回来就看见一个笑的快岔气的闻昭,迟疑地举起手上抓的两只暖枕:

    “要小黄鸭的还是小红猪的?”

    闻昭拿笑出泪花的眼睛看他,随手指了指,那人抱着枕头过来,眯起眼环顾一周问:“说我什么呢?”

    魏沅白冷哼一声:“说你品行高尚,与人为善呢。”

    还不待魏湛青质疑,闻昭拽住他的手问:

    “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判断我在你的交配范围内了吗?”

    他当时的殷勤不比一个情窦初开的初中小姑娘来得少。

    魏湛青哑了声,众目睽睽之下竟慢慢红了脸,忍着脸上的热度,他故作镇定地点头:

    “一直都在。”

    话一落地,一张冰冷的面皮被贴到脸上,他定睛对上母亲戏谑的眼睛,听她大惊小怪:

    “让我试试能不能蒸熟。”

    魏湛青面无表情地扯下那张皮,在所有看热闹的目光下问闻昭:“想吃什么馅儿的?”

    抢跑的总是起哄的人——

    “糖馅儿的。”

    “醋馅儿的。”

    “让木头成精那种馅儿的。”

    “你把自己包进去给昭昭吃啊。”

    “咱该补个婚礼了把,第一次就想跟人交配居然拖到了现在。”

    眼见答案逐渐飞向天际,包围他的七嘴八舌也没有丝毫收敛的态势,魏湛青猫着腰端起馅料盆坐到闻昭腿边,间或还要还一句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没点科学精神。”

    “你这是断章取义。”

    “少编排我,你就是嫉妒。”

    闻昭接过他手里半成品的饺子,不甚熟练地把它捏合,做成团子一样的皮包肉,不时看看腿边的魏湛青,他已经快记不清这人冷情冷脸的样子了,却十分记得他拿着口水兜嘲笑上面的狗像只猪的样子——

    是从未有过的,人间烟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