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最成功的实验品

    一片死寂般的静谧之中，珀西缓缓从睡梦中转醒，鼻尖一整夜都萦绕着独属于索洛的温冷气息，这让他睡得十分满足且安稳。

    珀西睁开双眼，很快就从迷蒙的状态恢复神智，他依旧身在阴暗的拷问室，只是不在拷问机械里绑着，而是在角落简陋的小床上与恋人共眠。

    四面都是陈列着刑具的光滑金属墙，根本无法透射进阳光，如果不是从墙壁上全息时钟上的倒计时推算，珀西根本无法确定此刻已是清晨。

    他慢慢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索洛温暖的胸膛，还有俊美的睡颜。

    “……”

    美丽的男性仍然睡得很熟，却毫无防备。柔软半长的金发无规律地垂落在鼻尖，上挑的眼尾被纤长的睫毛轻轻覆盖，那双薄唇挑着的温柔弧度若隐若现，曾在昨夜就无数次热烈而温柔地吻过他。

    珀西悄悄观察着索洛，听着对方有规律的鼻息，竟无端觉得有些怀恋与不舍。

    “……早。”

    珀西悄声对着熟睡的人说道，唇瓣不自觉就浮现出微笑，他抬起手抚摸着索洛的脸颊，指尖卷起对方的金发肆意玩弄，对方似乎是困极了，任性地抱着他睡得那样安心，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两人昨夜做得太过激烈，精神和肉体都疲惫不堪，在自己主动剖白心意之后，索洛似乎开心得快陷入疯狂，连睡觉的时候都一直紧紧抱着他，即使推开了又会自己黏上来，珀西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来气。

    然而此刻越是幸福，珀西就越感到如履薄冰，他甚至能够听到一步步迫近、紧逼着他的脚步声，即将残酷地将这难得的静谧时光践碎成泡影。

    【如果这样的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脑海中回响起起索洛黯然而勉强的笑，珀西瞳孔微眯，他下定决心，无论之后发生什么，绝对会竭尽全力守护与他一起的未来。

    这样想着，珀西轻笑一声，伸出手捏了捏索洛的脸蛋，唇边扬起一个饱满的小弧。

    “别装睡，我知道你醒了。”

    “……被发现了啊。”索洛无奈地眨了眨钴蓝色的眼瞳，“可惜，我还想知道珀西接下来会对我做些什么呢。”

    “类似做这样的事。”珀西主动环住索洛的脖子递上一吻，挑起眉笑道：　“亲到你装不下去为止。”

    两人缠绵地交换过早安吻，互相对视着，渐渐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下来。

    今天，塞特拉将正式审判珀西，地点选择的并非是法庭，而是与他们相同、谒见塞特拉的神庙。

    索洛对此有些不解，但由于不被允许同行，他的心里更多的是不安。

    “走吧，别让对方等太久。”珀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毅然地将双手伸向索洛，示意对方给自己戴上镣铐：“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去见塞特拉……迦利还在等着我。”

    囚车已经在牢狱门外停驻，发起连续的催促声。索洛眼神低垂，钴蓝色的双眸里透出隐隐的担忧。他小心翼翼地捧住珀西的手腕，亲手替他扣好手铐。

    “对不起，但是你必须要戴上它，否则囚犯就会被即刻击毙。”

    “嗯，我知道。”珀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怎么看起来跟告别一样？”

    看到索洛紧紧握住他不愿放开，他只好从对方那里抽出手，坚定地转身向外走去。

    身影迎着透射进来的日光逐渐泛白，索洛目送着珀西慢慢融进光里，心里如被灼伤般刺得生疼。他想努力抓住那个背影，却像隔着无法触及的边界。

    “等一等，珀西！”

    就在珀西即将走上囚车的刹那，索洛开口叫住了他，迅速追了过去。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在珀西面前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完整的粉红五瓣花。

    “收下这个吧。”

    赤发青年震惊地愣住了，那朵熟悉的粉色小花映在眼底，心里缓缓流淌过一股熟悉的温暖。

    珀西认出那是家乡特有的圣兰托花，也是他最喜欢的花，维涅瑟伦本该随着雷暴和烈火化为了焦土，谁知索洛竟然为他有心收藏了一朵。

    盛放的花被保存得十分完好，它还停留在最美的时刻，生机勃勃。

    “不能继续在你身边保护你了，抱歉。”索洛苦笑着说道：“请务必记得保护好自己，我与你共同期待着……最终能回到我们的家。”

    紫水晶般的瞳孔流转起温暖的光，珀西敛起乱颤的双眸，内心五味杂陈。

    他没有接过那朵花，而是向后退了一步，笑着向索洛承诺道：

    “我会的，索洛……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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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责押送珀西的是几名黑曜守卫，珀西从囚车的窗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界。流动的视野里时不时会出现焦黑的地面，从天而降的雷暴依旧在以可观的速度蔓延，仅仅过了一天，就已经侵占了三分之二的圣域。

    面前的这些黑衣守卫都戴着铁面罩，珀西无法看出他们的精神状态，但想必当无法遏制的天灾降临在自己身边，无处可逃的绝望总会渐渐侵蚀智慧体们的内心。

    囚车在一座宏伟古老的建筑物面前停了下来。

    神庙伫立在一段石阶上，十二根并列的白色梁柱支撑着坚硬的大理石顶，这里与索洛的记忆并没有太大变化。

    在守卫的带领下，神庙的门随着珀西的步入而缓缓张开。

    他观察着巨大的厅堂四周，高耸的穹顶之下是密不透风的金属墙面，深处的荧幕散发着冰冷的幽蓝光泽——那正是塞特拉的具象化体征。

    “欢迎，人类珀西。”

    机械的电子音无感情地向孤身一人的囚徒问候，珀西警戒地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看向中央的巨大屏幕。

    “既然让我来这里见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塞特拉。”

    散发蓝光的巨大全息屏幕逐个亮起，像穿梭在宇宙中的行星般将珀西包围在中央，环绕在耳边的金属音质发出铿锵的脆响。

    “‘我们’很欣赏你，珀西。你是唯一一个仅凭人类的力量，就能够扰乱塞特拉系统未来计划和更改蓝图的人类，不得不说，你卓越的表现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构想。”

    珀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听着电子音继续说了下去。

    “你以全部的人类当做诱饵换取进入圣域的机会，顺势将雷暴引入圣域，却自愿沦为囚犯。你也是为了见到我们才这样做的，不是吗？”

    晃眼的蓝光令珀西有些不悦地皱起眉，他迅速地扫视着屏幕上的字眼，巨大的压迫力让他仿佛置身于暗藏波涛的洋流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

    既然塞特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全部打算，明明扼杀他的机会有很多，为何放任他做到了这一步？

    “不愧是统治地球数世纪的量子智能核心，一语中的。”珀西眸色逐渐深沉，镇静地说道：“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阻止你的野心，塞特拉。”珀西游刃有余地笑道：

    “吸收了巨大能量的你失去生命之匙便会失控，而由于能量流的脉冲方向恒定，你根本无法做到能量逆转。不论你愿意与否，你都必须停止运转才能挽回一切。”

    珀西暗下眼神：“放了所有人类，结束智慧体与人类的战争，这应该是你唯一的选择。”

    “你所说的与我们的演算十分吻合。”塞特拉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感情，即使被说出末日将临，也如程序化般按部就班，丝毫没有慌乱。

    “那么珀西，你认为如何才能结束战争？是将敌对的情感缓和、亦或是用更强烈的暴力手段？”

    “战争的目的是侵略和掠夺，而情感是无用的。仇恨和忠诚只是用于战争导向，其本质是代价的平衡。”珀西挑了挑眉，唇角勾起：

    “换句话说，只要死去足够多的人，战争自然而然就会停止。”

    “这也是我将雷暴引入圣域的目的，”珀西望着环绕他的幽蓝屏幕，胸有成竹地笑了出来，“现在圣域的防御被破坏，智慧体遭到雷暴袭击逐渐死亡，而作为塞特拉却一无所获、得不偿失。所以在不久的将来，战争将不得不停止。”

    短暂的停顿过后，智慧核心持续发出了一段无意义的金属音节，在珀西听来，更像是一段毫无感情的笑声。

    面对着不知在计算什么的智慧核心，珀西眸色更暗了几分，紧紧握住双拳。

    “完全正确。”塞特拉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与我们的想法一致，请允许我们再次欢迎你，珀西。”

    话音未落，珀西前方的地面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冗长的楼梯，通往漆黑的地下。

    幽蓝的光从他的脚下向前伸展，引导着他向黑暗的地下行进，电子音再次提示道：“请跟上指引，我们已为你打开通往核心中枢的权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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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光流环绕的楼梯和走廊，如保险间般厚重的铁质大门自动解除锁定，在珀西到来的同时缓缓张开。

    珀西毫不犹豫地跟着指引向内走去，即使前方是陷阱，此时的他也别无选择。

    通过几扇控制门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令人惊异的广大空间，这让珀西感受到迷失在另外世界的错觉——

    仿佛置身于浩瀚无边的深海宇宙，就算是仰望也如同陷入海底，连视线都根本无法触及上方遥远模糊的水面。除了阵列真空灯发出的恒定光源外，浮动在空气中的幽蓝光泽如水波般似有似无。

    昏暗的照明光线不足以呈现这个空间的全部姿态，由于机械不需要光，在没有光亮起的地方还有超乎想象的深远空间，形容为一座空旷的地下城也不为过。

    只是珀西所在的中央大厅就已经如一座图书馆般庞大，它具有类似于人类黄金时期的巴洛克式圆形穹顶，一排排围绕墙壁展开的圆形架上密集地摆放着数量众多极其相似的陈列物。

    空间的中心星云环绕，流动的幽光碎屑由四周空间供给能量，珀西认出，那似乎就是塞特拉的本体。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智慧核心的控制中枢。启动照明模式。”

    随着塞特拉金属质地的机械音色，灯光依序亮起，偌大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机关运转的声音。

    此处的全貌慢慢呈现在珀西眼前，他眯起双眼凝视，终于看清了四周架上的东西。

    “……！！！”

    如同被强烈的电流贯穿脊髓，珀西感到四肢的血液仿佛都被凝固，从未有过的震惊和恐惧感令他无法言语——

    摆在那上面的，是一颗颗裸露的人脑。

    那些数以千计、被摆放在陈列架上，放置在培养缸中的东西，是人类的大脑！

    它们像图书馆里陈列的书籍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冰冷无比，根本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可它们、是活着的，还在一刻不停地向外输出着数据。

    “哈啊、你……”珀西剧烈地喘息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令他无法冷静下来：“塞特拉，你杀了这么多的人……并把他们变成了这样？”

    “不，这是你的误解，塞特拉系统从未杀死过权限之外的人类，这里是核心中枢，”塞特拉平静地解释道，并没有认同珀西的说辞：

    “所以你眼前看到的，是‘我们’。”

    “……？！”珀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联想到索洛曾告诉他的真相，一种猜测渐渐在他的脑中形成。

    然而只是这样想，他就已经觉得如置身于冰窟，令他毛骨悚然。

    “这里的人类大脑是构成科学理事会的人员们，这些构建塞特拉贡献卓越的科学家与研究者，以舍弃身体的形式获得永生，共同组成了塞特拉系统。他们的大脑经过开发成为超体，并与量子计算机融合，已经舍弃了情感，完全变为理性的存在。”

    “科学理事会，原来……你们的本体真的是人类，”珀西紧盯着那团流动的星云，他下意识握住颤抖的双拳，掌心已经浸透冷汗：

    “你带我来这里，让我看到这些，塞特拉，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们认同你具有知晓这里的资格，而且一旦到了这里，你就不可能再离开。”塞特拉顿了顿，志在必得地继续说道：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共同为创造一个更为理想的完美世界而努力，科技的发展能够获得控制与主宰的力量，想要控制机械、控制人类，进而控制时间等一切看似没有可能的东西，就能够无限度地利用能量。”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系统需要革新与升级，仅是理性与科学的突破已经无法满足需要，我们所需要的感性是科学无法解释和做到的，是一种能够吸引、控制的强大意志。而这种意志力，它的必要条件不是强迫操控，而是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珀西失神地抬起头，如审判般的字眼毫不留情地灌入了他的脑海。

    “为了找到这枚升级的材料，我们做了无数实验。”

    “不死鸟、雷暴都是我们主动引发的灾难，因为只有无法战胜的天灾才会重生出这种强大而坚定的意志，我们才有可能获得塞特拉系统升级的必要材料。”

    “而你，珀西，”塞特拉毫无起伏的语气里带着无法拒绝的肯定，它就如同那团星云一般站在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俯视着渺小如星辰的珀西——

    “你是我们最成功的实验品，经过诸多的实验判定，你的大脑是系统升级最适配的材料，这就是我们将你引导来此的原因。”

    “我……是……你们的……实验品……？”

    巨大的冲击令珀西急促地呼吸起来，看着珀西似乎还未能够完全理解，塞特拉继续解释到。

    “是的，可以说所有的战俘都是我们的实验对象，当人类被加诸于惨烈而残酷的刑罚，不仅没有被毁灭，反而催生出更为坚定的意志。这才是满足我们需要的材料。”

    一想到在精神空间中受过的种种淫虐和酷刑，自己的一切都被彻头彻尾地利用，那些生不如死的画面一一化作密铺的尖刺将他层层缠绕。

    “你……把这些残忍的行为，称作实验？无数人类受尽凌辱和折磨死去，就为了你们这毫无人道的实验的牺牲品？”

    在这一瞬间，珀西愤怒得无法自控，凶狠猩红的双眸仿佛要将塞特拉贯穿出洞。

    “没错，我们之所以将你成为最成功的实验品，”塞特拉近乎冷漠地认同着他的说法：“是因为所有人类中只有你承受过一切刑罚还能保持人格。你不但没有被索洛摧毁，即使在精神破碎后也同样保持着复仇之心，不曾被毁灭，甚至你的这种精神力能够促使索洛爱上你，不惜付出生命。”

    “这是多么优秀且难得的才能。”塞特拉毫无感情的称赞落在珀西心中，字字句句都像是讽刺。

    “类似于生物学中自然演化出的‘勤王效应’，无法违逆、无法打破、无理由臣服，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最优秀的升级材料。”

    “身为反抗军首领的你，不仅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精神力，而且你的行为会如同不可抵抗的重力一般，自然而然吸引和引导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与你同在，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影响，进而甘愿臣服于你。”

    “所有的人类是如此，连索洛、以及经历过雷暴后企图反抗我们的智慧体都是如此，我们默许了你摧毁‘安卡’，并不是意料之外，我们只是在做最后的验证——

    验证你的意志是否能够强大到影响智慧体，来确认你是否具有加入我们的资格。”

    珀西的双眸逐渐变得空洞，原来无论是天灾还是他的一切竭力反抗，都不过是塞特拉所规划的剧本中的一种可能性。

    “你做到了。你的存在能够自然而然地控制人心，如果将你的大脑作为超体开发完全，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升级之后的我们能够控制时间乃至一切，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珀西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我……不能苟同……塞特拉，你是杀死我们人类的元凶，是你抢夺走了我们的生存资源……”

    他无法认同塞特拉所说的每一个字，但他却又无法找出言辞反驳每一个字。

    塞特拉再次发出了无意义的笑声，像是获得了理所应当、意料之中的胜利。

    “只要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我们可以有条件地满足你。我们会答应你释放所有人类，不再奴役和杀死他们，还给他们自由。”

    “……！”珀西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塞特拉这样说的原因。

    “不过本来就会是如此，因为实验已经结束了，战争本就会随之停止。你加入我们后，也会具有与我们相同的权限，你可以选择优待人类，毕竟分给他们的那一点资源于我们的目标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心脏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狂跳着，珀西痛苦地闭上双眸，他知道这不是个平等的交易，但却是对人类最有利的交易。

    不用杀生和死亡，人类就能得到救赎，和平的世界也能够到来。

    从出生起，他就沉溺在一片无光的黑暗之中痛苦跋涉，为了生存、为了反抗，为了守护心心念念的家……但当这一切都被毁掉之后，自己到底为何还要坚持直到现在？

    他从始至终就是为了拯救陷入深渊的人类，才会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停止脚步。

    而现在，只要加入塞特拉系统，他的目的就实现了。

    如梦魇般的电子音回响在偌大的空间里，星团如蛇群般迅速旋转、将渺小的赤发青年包围在中央，步步紧逼。

    “珀西，来吧，走向我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