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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新婚

    “咔......”

    后院茶房的门被推了开来。

    “怎么样,怎么样?你可见着人了?”

    一身穿鹦鹉绿潞绸褙子的中年妇人坐直了身子急问道,围坐在炭盆前的人齐齐转身,俱都盯着刚进门的九姑。

    九姑满脸带笑,点着头道:“见着啦见着啦!借着送茶水的机会看了一眼,真真儿是......啧啧啧!”

    旁边坐着的庆嫂子是个急性子,一时脸涨得和身上那件为着喜气穿的大红袄子一个色了,“你啧啧个屁,真真儿是什么,快说啊!”

    众人又笑又骂,都催着九姑快快讲来。九姑在催促中硬是灌了自己一杯茶,这才道:“真真儿是美,天仙儿一般的人儿,那气度,那做派,又端庄,又贵气,真正的大家闺秀!怪不得咱们家大人应了这门婚事,换了是我,我、我......我可上哪儿找这好福气去!”

    众人哄然大笑,尤其九姑笑得,险没乐歪了脸。

    却原来,九姑姓冯,是西北甘州人,和期恪不仅同乡,更是一个村子的。昔年九胡乱秦,一月间屠了七八个村镇,其中便有九姑与期恪的家乡。

    当时村中男丁扛着锄头斧子齐上阵,然面对胡人铁骑,便连半刻都未曾抵挡,全丧在马蹄之下,只活了十来个被硬藏着的半大小子,村中凡年轻些的女子,都叫抢去了。

    九姑命大,挨了两刀,却没死,晕了半夜醒来,见期恪正领着几个娃娃挨家挨户收敛尸身。九姑见满村子只剩下自己一个大人,强撑着料理了伤口,灌了两天草药汤子,待能起身了,便捡拾了能用的物件儿,领着十几个娃娃奔甘州城去。

    这之后期恪便从了军,将将九岁便在军营中摔打。其余小子们除投奔亲友外,也有从军誓要报仇的。九姑丈夫身亡,无儿无女,无处可去,见乡邻娃娃们都在军中,便与几个妇人一道接了营中做饭洗衣的活计,既有念想,也算个生计。

    经年累月,战火连天,昨日刚唤过婶子,明日便化作一具尸身。九姑不晓得敛过多少还未长成的孩子,认识的、不认识的,终于等到平羌大捷。

    这一年,期恪十四岁,是秦王府的昭武校尉,平羌大捷左前锋。

    之后的日子自然一路往好的奔,戎狄节节败退,再入不得边境。两年后期恪首领大将军衔,兵行险着大破西胡十二盟联军,击杀胡人数十万,逼得车儿焜王庭败退千里。

    再往后,九姑便做了宣威将军蒙期恪蒙府的内院管家,带着五六个共患难的妇人一起照管宅院。随着期恪的官阶越升越高,宅院越来越大,至如今,九姑手底下已经管着十来个宅院,七八个园子了。

    “嗳嗳,”庆嫂子先停了笑,拿肩膀挨了两下,“你瞧着,夫人好说话不?诶呦,我对着那宫里出来的嬷嬷,总止不住得胆儿虚......”

    不等九姑说话,一旁尤妈妈先“嗨”了声,笑道:“我看你是前两天被人挑多了错处,心虚吧!”

    庆嫂子甩着帕子推她一把,佯气道:“可会说我呢,你还不是错了差事,咱们啊,是乌鸦落在猪背上,谁也别嫌谁黑!”

    九姑被逗着又笑了好一会儿,方劝道:“宫里规矩大,夫人又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婚礼讲究些才是正道!咱们这一帮子粗人,从前没经过事儿,不懂那等精细活儿,一回两回还好说,往后可不能再露了怯!”转了脸色正色道:“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在夫人跟前儿闹出什么不规矩的,别找我,找我也落不着好脸色!”

    话音未落,庆嫂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九姑一瞪眼,庆嫂子连连摆手,憋不住又笑了两声,才解释了,“没笑你、没笑你,我是想到了赖婆子。”

    众人一愣,听庆嫂子且笑且说:“我这会儿啊,只想看看她是个什么脸色!”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九姑一时笑得眼泪也快出来,尤妈妈吭哧着,“我要是她啊,这会儿怕悔得肠子都得青了!”

    “且说呢,人家后头不还有个粗大腿么,不说赖婆子这会子是个什么脸色,我且想知道那位高大小姐是个什么脸色呢!”

    众人一静,扑哧着笑得更大声了。

    ......

    待得第二日,九姑早早使人准备了早饭,领着庆嫂子等人候在茶房。见期恪打了拳回来便进了正房,好半晌都不见出来,几人脸上俱都带了笑意,互相挤眉弄眼的。

    到巳初时分,正房方见有人走动,抬水的抬水,端茶的端茶。几刻间,九姑见那名唤丹若的姑娘出了来,忙上前道:“姑娘,可要用饭了?咱们这儿都备好了的,一直候着呢!”

    丹若笑吟吟道谢,引了九姑进去,将饭食一一摆在炕桌上,当中一盏红枣乌鸡汤,还冒着热乎气。

    须臾,青娘由内室出了来,一袭正红色广袖曲裾,镶缀珠玉的金色襕边华光璀璨,底下红裙间或缀以宝蓝地嵌金刚石的几片裙褔,行走间熠熠生辉,十分夺目。

    乌黑青丝已绾做高髻,并未做过多装饰,只在髻顶插了支金凤步摇。那凤凰眼睛是红宝石的,口中衔了颗菩提子大小的红宝石,底下缀的三串流苏也是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正正垂于眉心。簌簌晃着,直如烈烈火焰般璀璨夺目,衬着底下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令人观之忘俗。

    期恪也极难得穿了一身正红色广袖长袍,在旁小心搀着妻子,直护着坐在临窗大炕上,方才松了手,坐到炕桌对面。青娘微瞪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几许羞意漫上脸颊,小耳垂红彤彤一片。

    九姑见了,心里别提有多熨帖。正待上前拜见,期恪已介绍道:“这是九姑,我请她帮忙管着内院事物。”

    青娘听期恪说得客气,不敢怠慢,忙使丹冉搀了要行礼的九姑,点头和声道:“日后还需多偏劳九姑,这样客气,如何使得。”示意丹冉赏了一个荷包,又赠了两双鞋袜,“原本今日该是认亲礼,只我与将军都是孤零零儿的一个人,九姑只当是替婆母接了我的礼吧!”

    期恪一怔,想到派去南面的周诚还未传回什么消息,便按捺住未开口说什么。那边九姑已抹了泪儿称是,又笑呵呵驳道:“以后可不是孤零零儿了,是成双成对呢!”

    青娘垂了眼不说话,耳根儿上的红漫延至颊边,身旁期恪已跟着九姑的话笑了起来。

    好家伙,这都多少年没这么笑过了......九姑心里纳罕着,给青娘盛了碗乌鸡汤,待二人用罢饭,提了众人等着拜见主母的事。

    期恪看了眼时辰,“定了巳末入宫谢恩,我们拜过祠堂便要进宫,其他的待我们回来再说。”搁了筷便绕去搀扶青娘。

    这般行事,旁人谁看不出......青娘气得,又瞪了他一眼,奈何身子虚软,只得由他伺候着漱了口,相伴往外行去。

    九姑看了这一出,心知肚明期恪是栽了进去,又喜又乐,领着拜了祠堂,祭过祖宗,自个儿在一边祈盼两人早早生个孩儿,这个家便是大大圆满。

    ......

    及至入了宫,青娘自然随宫人引导,前往如今代掌凤印的昭惠夫人处,期恪目送她过了柏梁台,自己转身往紫宸殿见驾。

    长信宫中,青娘行过大礼,与昭惠夫人略说两句话,便有人禀告说重华宫的杨婕妤来见。

    杨婕妤是齐王生母,枕凤的正经婆婆,此番拖着病体前来,自然难得。昭惠夫人念及前事,心忖尴尬,却见青娘面不改色,行礼过后端坐如仪,举止有度,不见丝毫勉强,不由暗暗叹服。

    杨婕妤也是聪明人,半句不提旧事,赞过青娘首饰又赞衣裳,几人坐在一起说话,一时其乐融融。如此这般半个多时辰,昭惠夫人看了眼殿侧摆着的珐琅座西洋钟,道:“眼瞧着就晌午了,宫中赐膳规矩多,本宫就不讨这个嫌了。”

    说罢摆摆手,赐了一对赤金镶宝的鸳鸯摆件,并一些四季锦、百蝶穿花、宝瓶如意纹的云锦料子,“愿你和蒙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青娘垂首道谢。

    杨婕妤自然也备了礼,此刻叫人捧上来,竟是一对点翠的凤穿牡丹头簪。工艺细腻繁复不说,凤凰展翅飞翔的形姿也极美丽,与牡丹缠绕互望,连翠羽都染了色,凤尾处嵌以珍珠做缀。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杨婕妤温和地笑,“本宫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诗讲的是夫妻之间和谐相爱,共效于飞之意,真正应情应景。青娘微红着脸,万分诚心地行礼道谢,接了赏赐退下。

    “从前只当六宫多了位姐妹,如今瞧着,她对蒙大人倒很是痴心,倒是陛下那头......”杨婕妤远远望着青娘背影,轻声道,“夫人您怎么看?”

    “谁晓得呢!”昭惠夫人摇头叹息,放松了身子靠在软枕上,对杨婕妤笑言:“不论怎样,如今好歹是嫁出去了,以后如何,只凭他们三人去折腾,可别再牵累我们喽!”

    另一边紫宸殿内,励帝与期恪没说几句,梁铨便报定国公受召前来。期恪看了励帝一眼,当下心领神会,行礼告退,在殿外与定国公相互见礼,略谈几句,退至鸣鸾台。

    青娘过了柏梁台,便见期恪已在不远处等候,有过往禁军上前行礼,相熟者还打趣着祝贺。

    “蒙大人,新婚燕尔,恭喜恭喜。”

    “蒙大人,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青娘听得大家称呼,方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称“将军”并不合礼数。细想从前,她抿唇一笑,原头回见面他便一袭黑甲,长日不变,自己便惯性称了“将军”。

    当下从善如流,随了众人称呼,上前两步福了福,“大人,妾已接了恩赏。”

    期恪一窒,沉默下来,只轻轻牵了她手,步至车辇旁。扶她上车前,方沉缓道:“我统领禁卫军,也兼领骠骑大将军之职。”

    青娘眼睫轻轻一颤,看他一眼,抿唇微翘嘴角,只轻轻道:“是,我知道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