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的浓雾5辅导班

    山阴县自古以来人才辈出，“读书成才”成为一种信念，已经写进到了每个人的基因里。

    山阴高中能取得现在的成绩，不光来自于新校区和师资力量的投入，也来自于学生的刻苦努力。

    课堂上的时间不够，学生们较着劲儿去参加补习班恶补，他们的成绩有一半来自于课外补习班的补习。因此，山阴县城大大小小的辅导班多到数不过来，很多学生的寒暑假期都是在补习班中度过。

    这家名为“海纳百川”的补习班在山阴县城的南边，挨着贯穿山阴县城的河流，是一处自建楼房，上下一共两层。

    一楼一进门便是自习室，两侧挨墙各放着四排课桌，门口的玻璃门上贴着张海报，海报上写着补习班的辉煌成绩，以及任教老师的履历。

    两位女老师履历平平，唯一一位男老师简历出众，毕业于名校，是十五年前的高考大省理科状元，也是补习班的创始人，叫何百川。

    两位女老师都没有照片，而何百川的照片占据“半个江山”，他戴着副黑框眼镜，模样斯文。

    自习室里坐着五个埋头做试卷的男孩，两人问了其中一个男孩，沿着楼梯走上去。

    楼梯转弯一上去，山阴县暑期补习风气的浓厚让两人均微微一惊。

    二楼只有一间房，楼梯的尽头便是教室门。

    教室空间不大，却坐了五十多个学生，空间很挤，座位之间的距离仅够人侧身经过。

    何百川背对着门口站在教室正中央的位置，他倚着课桌，手里拿着张高考英语真题试卷，正在讲解错误选项。

    教室只有他的声音，学生们都安安静静地记着笔记。

    两人对视一眼，陆离拽了拽高驰的衣角，低声说：“等他们下课吧。”

    高驰也正有此意，牵着她手便往楼下走。

    刚往下走了两步，陆离脚下一顿停了下来，高驰不明所以，偏过脸看她，问：“怎么了？”

    陆离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拉着高驰的手往下走。

    一直到六点，楼上的课程才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下楼，陆离和高驰往二楼走去。

    和照片上的文质彬彬模样不同，何白川身材瘦小，模样有些苍老。

    他佝偻着背坐在讲台后的椅子上，左手边站着个女生，女生低头背对着门口。

    除两人外，讲台下方第三排的位置上还坐着个穿着黑T恤的女生，女生正埋头写作业。

    何白川声音低沉，语调缓慢：“这个情况应该用过去完成时。比如，小明的妈妈曾经是个老师，就应该是his　mom　had　been　a　teacher，这比she　was　a　teacher更合适。”

    何百川的发音有些别扭，这种别扭就像印度人硬拗英式英语一样生硬，听着有些不舒服。

    高考状元？毕业于名校？陆离盯着他的侧脸，微微皱了皱眉。

    刚刚讲解试卷时，他犯了个明显的语法错误，这个错误很低级，初中生都不会犯……

    女生淡淡地嗯一声。

    何白川说：“再做一套题，做完后，试卷交给我。”

    女生说：“何老师，您已经布置一篇作文了。”

    女生背对着门口，语气冷淡，似有一些不满，许是她的态度惹到了何百川，何百川脸色沉了几分，训斥道：“语法基础不打牢，写再多作文也没用，高考考的不只是作文。先去写作文。”

    女生没再说话，低头拿着卷子坐到了黑T恤女孩身旁的位置上。

    黑T恤女孩抬起头，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女生撇了撇嘴，低下头，打开作业本，拿起笔。

    陆离看了那女生一眼，紧盯着讲台上的何百川。

    何百川佝偻着背低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过了会儿，他抬起头，眼睛透过镜片，盯着安静写作业的两人，又过了会儿，他扶了扶眼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这抹笑……

    陆离抓住高驰的胳膊。

    她指甲掐着上臂的肉，有些疼，高驰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陆离回过神来，松开手。

    高驰走到门口，笑着道：“何老师？”

    何百川往门口看过去，他的眼神在陆离身上停顿一秒，然后看着高驰，一脸诧异，“您二位是？”

    高驰看了眼埋头写作业的两个女生，说：“麻烦您，借一步说话。”

    何百川转回头，朝两个女生道：“孟玥，杜欢，先回去吧。”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均如释重负，忙收起东西塞进背包。

    楼梯不宽，不够两人并排经过，高驰挨着门边让开位置，陆离往楼梯下方走了两个台阶，站到了高驰身后，贴着墙。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下楼梯，经过陆离身边时，女生突然抬起头，陆离察觉她的视线，看过去。

    视线交汇两秒，女生低下头，跟在黑T恤女孩身后快步离开，陆离看一眼她的背影，跟在高驰身后走进教室。

    高驰站在讲台边，陆离挑了一个斜对着何百川的位置坐下。

    这个位置的桌面满是乱七八糟的刻字，陆离低头辨认，听到高驰像是闲聊一样的轻松语气：“我是吴晓宇的舅舅，她父母托我来打听点事情。”

    何百川看向陆离，高驰介绍说：“晓宇的舅妈。”

    “……”

    陆离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在高驰脸上慢慢划过，停在何百川身上。

    “你好，何老师。”

    “你好。”何百川点头示意了一下，转回头，问：“您想问什么？”

    高驰说：“我听说晓宇的好朋友孙思思在这里上课。”

    何百川依旧坐着，手扶着头，似乎很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孙思思？”

    高驰点头，说：“对。”

    何白川想了想，说：“对，她和晓宇去年就来上补习班，已经上了一年多了。”

    高驰一愣，吴晓宇的父母根本没有提及过她在这里上补习班，陈队给的资料里也没有提到这件事。

    何百川说：“也不知道突然怎么了，晓宇已经半个月没来了，孙思思也差不多一个星期了。您是晓宇的舅舅，帮忙和她说说，不要贪玩，赶紧回来上课，还有小半个月的课程，再不来，要跟不上了。”

    高驰点点头，说：“找到她，我一定好好劝劝她。”

    何百川一脸惊讶，问：“晓宇没回家？”

    高驰皱眉说：“她给我姐打了个电话说要出去打工赚钱，我姐不让，她赌气，不知跑哪去了，半个月了已经。”

    何百川一脸呆愣，过了会儿，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小小年纪就应该好好读书，这么着急出去赚钱做什么！”

    高驰叹了口气，说：“家里穷，她想减轻点家里的负担。”

    何百川也叹了口气。

    高驰倚着课桌坐下，又问：“晓宇成绩怎么样？”

    何百川说：“好好努力的话，可以考上重点大学。”

    高驰点了点头，又问：“除了孙思思，她在补习班有什么别的朋友吗？”

    何白川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只上课，其他的没注意到过。”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刚刚站在讲台边上的那个女生出现在了门口。

    陆离抬起头，静静地盯着女生。

    女生一身T恤牛仔裤，衣服宽松却遮掩不住少女的美。

    她头发乌黑柔顺，扎着高高的马尾，露着光洁的额头。她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净粉嫩，身材纤细修长，她身上有着一股干净的、单纯的、独特的美。

    这种美就像是雨后的荷花，沾着雨露，透着清亮。

    她的眼睛乌黑明亮，定定地盯着高驰。

    陆离皱了皱眉。

    她看着高驰的目光不是少女的仰慕，而是探究和怀疑，还带着些别的意味……

    何百川看向女生，问：“孟玥？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孟玥左眼微眯了一下，微微垂下眼，说：“何老师，您忘记给我试卷了。”

    陆离盯着她的眼睛。

    和刚刚那一瞬间的凌厉眼神相比，此刻的她眉眼温顺，和刚刚站在讲台边的冷淡语气相比，此刻的她声音温和，透着小心翼翼和怯懦。

    何百川笑了笑，从讲台书桌下取出两张纸，走到门口，伸手递过去。

    陆离眯着眼盯着何百川的背影，他站在门口，背影将孟玥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过了会儿，孟玥才伸手接过试卷。

    何百川说：“早点回去吧，记得明天一早交给我。”

    孟玥低声说：“好。”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后，何百川才转过身，陆离低头盯着桌面上的刻字，面无表情。

    听了会儿，陆离走到高驰身边，轻轻拉了拉他胳膊，用低到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快点吧，我…想上厕所。”

    高驰转头，她微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高驰笑了声，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陆离抿了抿嘴，高驰盯着她微微撅起的嘴角，转头笑着问何百川：“何老师，这里有卫生间吗？”

    何百川看一眼两人，笑着说：“楼下就有。”

    陆离一脸尴尬，朝他笑笑，说：“谢谢。”

    高驰倚着课桌坐着占着进出空间，陆离侧身经过时，他站起身让出空间，眼睛看着何百川，轻扯了下她袖子，状似不经意地说：“楼下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陆离看他一眼，轻轻嗯一声，低头快步下楼。

    高驰看着盯着陆离背影的何百川，说：“何老师……”

    ……

    陆离下了一楼，径直往门口快步走去。

    走了没几步，对面街边不远处的炸物摊子前，两个女孩正互相挎着胳膊站着。陆离放慢脚步，走到两人身旁，随意看着摊子上的东西。

    孟玥注意到身旁的陆离，转头看过去，陆离朝她笑了笑，轻声问：“哪些味道比较好？”

    孟玥皱眉，问：“你喜欢这些？”

    她语气惊讶，表情不敢苟同，陆离愣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买这些东西吃的都是学生，成年人很少，她笑着说：“对，好多年没吃了，想回忆回忆。”

    杜欢接过话说：“都挺好吃的，你可以挨个尝尝。”

    老板也附和着说：“对，都不错。”

    陆离说：“你们点了什么？我再点一份。”

    孟玥指了指摊子上的几样，陆离挨个拿了两份，考虑到高驰的饭量，陆离又拿了几样肉，一并交给老板，付了钱。

    老板把炸好的东西装在盘子里，撒了些调料，递给孟玥，孟玥接过来，和杜欢一起在摊子后面的小桌子坐下了。

    陆离看了两人一眼，在两人对面坐下。

    “你们认识孙思思吗？”

    孟玥看了陆离一眼，没说话，杜欢说：“认识啊。”

    陆离说：“何老师说思思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了，你们知道她去了哪吗？”

    孟玥突然插嘴问：“你是谁？”

    陆离转头看过去，见她一脸戒备，陆离说：“我是她小姨，她妈妈让我来给她捎点东西，顺道让我把生活费给她。”

    好半晌，孟玥没再说话，只静静地打量着，陆离只得转回头问杜欢，杜欢摇头说：“我们也不知道，她和谁都没说。”

    陆离问：“那她住在哪儿？我去她住的地方找她。”

    杜欢说：“她住在学校宿舍。”

    陆离问：“暑假不是封校吗？”

    杜欢说：“我们高中会给家住得远的、要在县城补习的同学登记，允许他们寒暑假住在学校，但是要多交一部分住宿费。”

    陆离问：“那最近一个星期有见过她吗？”

    杜欢摇头说：“没，上星期三她突然不来了后，就再也没见过。”

    一直低着头的孟玥突然抬起头，说：“每天下午上完课，她都最后一个走。”

    陆离直觉她这句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应该有别的含义，她盯着孟玥的眼睛，低声问道：“和今天一样？”

    孟玥摇了摇头，说：“不，我有欢欢陪着我，她都是……一个人。”

    陆离手猛然一顿，问：“一个人？”

    孟玥点了点头，说：“对。”

    陆离又问：“周晓宇呢？”

    孟玥说：“她和孙思思一样。”

    陆离问：“何老师留的？”

    孟玥点了点头，说：“我们一共上三门课，英语课都安排在下午，连着上两大节。上完课后，思思和晓宇经常被单独留下来。”

    陆离静了会儿。

    老师单独留堂再正常不过，可这里是补习班，留堂的是唯一的男老师。

    一般，男老师面对青春期的女生，都会第一时间选择避嫌。

    可何百川没有。

    这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

    她眯了眯眼睛，问：“只有她俩，还有别人被留下来过吗？”

    孟玥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男同学从来没有被留下来过。”

    陆离突觉后脑一阵发紧，后背似有刀锋划过，她环视四周，然后，抬起头盯着斜对面。

    那里是“海纳百川”补习班的二楼，刚刚还亮堂堂的教室，此刻已经黑了。

    一道黑影似乎在窗口一闪而过，陆离眨了眨眼，耳旁突然传来高驰的声音：“好吃吗？”

    高驰揉了揉她头顶，在她身旁坐下，陆离收回视线，将东西一股脑推给了他。

    她目光紧盯着面前两个少女，问：“你们住在哪里？”

    孟玥说：“我住在学校，欢欢住在自己家。”

    陆离说：“孟玥，晚上别回学校住了，有别的地方住吗？”

    孟玥说：“有，我可以住在欢欢家。”

    杜欢专心低头吃东西，头也不抬，说：“她没在学校住，一直都住在我家。”

    陆离愣了愣，还是说：“那就别住校了，至少等开学了再回去。”

    孟玥没问为什么，点了点头。

    两个少女起身，陆离下意识地看向对面二楼。

    那里很黑。

    她拉着高驰起身，“我送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