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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 Ch 82

    在小区院子里停好车后,宁桐青对了一下时间,七点差十分。

    时间还宽裕,他就在院子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抽了根烟。

    院子里的绿化做得好,能闻见茉莉和另一种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气,一直到抽完烟准备上楼了,宁桐青才知道那不知名花香的来源——是盛开的月季。

    这个点已经有人家吃完了晚饭,带着尚在学步的孩子在空地上散步、玩耍,孩子的笑声和哭声都传得很远,差一点让正等着电子应答器的宁桐青走神——

    “哪位?”是展遥的声音。

    “是我。宁桐青。”

    门立刻开了。

    出电梯后,展遥已经在门边等着了,声音里欢喜和紧张参半:“到得真准时。”

    宁桐青看他一眼,笑着说:“这么大开着门,也不怕蚊子。”

    “这才几月,哪里来的蚊子。”

    宁桐青心想我抽一根烟的工夫就被叮了两个,怎么会没有,可说得却是:“那也不用专门等。到了我会敲门的。”

    进门前,借着门和展遥身体的遮挡,宁桐青轻轻捏了一下展遥的手,然后进了展家的大门,同闻声赶到门边的展晨夫妇微笑着打招呼:“展师兄、瞿师姐,我来晚了,幸好你们家不喝酒,不然真要被罚死了。”

    瞿意示意他不要换鞋:“你不要这个时候假装积极,第一我不信你没开车,第二你要是真的想着我们,也不至于小十说漏嘴了我们才知道你回来出差。”

    宁桐青含笑望了一眼身后的展遥:“哦?小十是怎么说漏嘴的?”

    展遥一愣,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可没说。”

    接着瞿意解开了谜底:“他中午到家,我给他洗衣服掏口袋,没找到回来的车票,问了一句,才知道是搭你的顺风车回来的。桐青,以后你就让他自己坐火车,不能太娇惯他了。”

    宁桐青摇头:“正好顺路,也不耽误我的工作,哪里说得上娇惯。”

    瞿意又笑起来:“你们快上桌吧,我去把汤热一热,可以吃饭了。”

    距离上一次到展家来作客,已经过了大半年,要是论留饭,那还是瞿意从美国赶回来那次了。入席前宁桐青不忘与瞿意说笑:“瞿师姐的手艺真是突飞猛进。我中午没顾得上吃饭,一进门闻到饭菜的味道,一下子饿了。”

    瞿意正支使着展遥盛汤,听到宁桐青的话后,问:“这么忙?饭可是要准时吃,不然胃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展晨也说:“怎么这个时候来出差?”

    宁桐青接过展遥递过来的汤碗,尝了一尝后先称赞了瞿意的厨艺,又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空落落的胃总算缓过来,这才有心思接话:“……是馆里的事。之前我们室想做的一个展,搁置了一年可能又能启动了。当初是我起的策划初稿,就趁着放假回来一趟,商量这个事。”

    “难怪。”瞿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近市里动静大,在文教又拨了一笔款子,我们学校的老师很多也忙着申课题、做项目,热闹得很。但要我说,有些事情,没有就是没有,历史客观事实如此,非要无中生有,强行论证,能出来什么东西?”

    宁桐青自小就在大学校园长大,一听就知道瞿意是在抱怨什么。果然,听到她这番话,展晨先看了一眼为妻子,无奈地笑着摇头:“你这话就没意思了,有的时候做什么题目,这是他们能决定的吗?”

    瞿意也觉得怪没意思了,又转去看安静吃饭的展遥,说:“也是。不提了。所以展遥学医我就觉得挺好。”

    展晨继续笑:“哦,这下不心疼儿子了。”

    “唉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老拆我台。”瞿意横他一眼,却也是充满笑意的。

    “瞿老师,你要讲道理,不要转移话题。”

    瞿意拿筷子点了点展晨的手背:“不想和你讲道理。”

    宁桐青忍笑,岔开话题:“其实就是之前苍家山的出土的那批瓷器,一直也没系统展出过,之前的方案因为易馆出事被压下了,最近借着新父母官的东风,我们研究室主任又想推一推。”

    展晨点头:“瓷器的事情我早听说过,也不知道从来没布过展,那现在这个时机确实不错。你们想以什么脉络来做这件事?师大历史学院有几个做地方志做得很好的老师,要是有时间,不妨同他们聊一聊。”

    “那当然好,就是这几天顾不上了——假期里去打搅别人说不过去,我也得把今天和同事商量的一些思路整理出来,争取尽快把修改后的方案尽快交给上去……等九月挂职结束,还请展师兄一定引荐。”

    一顿饭的功夫,话题变了好几次,从瓷器、到市博物馆的变动、展晨的身体、宁桐青的工作、展遥的学习、甚至连常钰和瞿意养的花,可谓是无所不谈,七点开的饭,一直到九点了,也没人下桌。

    无人喝酒,茶水已经续了好几轮了,宁桐青见展晨难得谈兴好,一时半刻也不提告辞的事,只管陪他茶叙。聊着聊着,展晨忽然轻轻一拍桌子,饶有兴趣地对瞿意说:“差点忘了,正好桐青回来了,把过年时去宁老师家拜年时提到的、我爸爸留下来的东西让他看一看吧。”

    瞿意点点头,对也陪在边上却几乎不开口的展遥说:“小十去拿吧,就在书房里靠门的小书柜上,一个木头盒子,拿的时候手脚轻一点。”

    宁桐青这才想起来,之前回来帮着处理易阳的后事时,展遥提过一次这件事,但当时他不想见到别人,没有上楼,不知不觉中,又几个月过去了。

    目送着展遥进了书房后,宁桐青笑着对展晨说:“从来不知道展师兄家里也收藏瓷器,您父亲的字写得好,眼光一定也好。”

    闻言展晨与瞿意对望一眼,而后展晨又看了看客厅墙上的那幅字,轻声开口:“过年那阵子其实你只听到了我和宁老师、常老师聊天的后半段,你们没回来之前,我其实说的是,当初为了给我筹钱做手术,家里能卖的东西早就卖完了,不然也不至于落到兄弟姐妹之间多年不走动的地步了。”

    这时,展遥捧着一个不小的木盒子从书房回来了。瞿意又擦了一次桌面,然后才让展遥将盒子放在桌面上。

    展晨亲自打开木盒,从里头一件件地拿出东西——最先拿出来的是几件普通石料的印章,两三块看起来有些年份的墨,最后是一个长不过两寸大小的豇豆红香炉。

    那香炉乍看颜色很对,但等宁桐青拿到手里、翻过来一看,无铭也无款,他摩挲着冰凉的釉面,笑着说:“我没带放大镜,说不准,不过这香炉烧得真漂亮。”

    “是吧?”展晨也笑起来,“我记得我爸爸以前常拿出来摆在书桌上,写字的时候用。。”

    宁桐青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子,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虽然是民窑出来的物件,但也着实让他觉得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这时展晨又从盒子里找出几张照片,推到宁桐青面前:“这是那些卖掉的。你也知道,我年轻时候玩过一阵时间摄影,曾经给家里的东西和老爷子拍过几张照片,现在东西没了,也就只剩这些照片了。”

    宁桐青的注意力还在手里的豇豆红上,接过相片一开始也没太在意,一面漫不经心地看照片,一边同展晨开玩笑:“师兄,您和您父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我可没有靠相片鉴宝的本事……”

    一阵樟木香气无端地飘到他的鼻端,宁桐青猛地卡壳了。

    他知道这香气肯定是一个错觉,可在看到其中一张照片的第一个瞬间,那阵樟木香气就来了。

    不记得多少次了,他从那个一尺见方的老樟木盒子里,亲手拿出的五寸高的玉壶春瓷瓶。樟木盒经年不朽,连香气仿佛都不朽。

    他太熟悉它了,尺寸、器型、釉色、连重量都仿佛如在双手之中。

    盒盖内侧还提了两行字,至今墨迹犹存,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散尽黄金身世 平心堂主人藏龙泉梅子青甲”。

    宁桐青至今记得程柏当时的眼神,后者有一双漂亮的、绿色的颜色,在看见盒盖上字的那一刻,真是当得上“暗春光雪亮”。后来他才知道程柏那一刻狂喜的源头——那已经是半年后,他第一次去Bnc先生家做客,酒酣耳热之际,Bnc父子俩请他去小书房看瓷器,没想到书桌上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盒子,盒子里的瓶子也是一模一样,连另一个盒盖上的字迹还是一样,写的是“照我满怀冰雪 平心堂主人藏龙泉梅子青乙”。

    Bnc先生言犹在耳,连那愉悦自得的语气他都能记得分毫不差:“桐青,你们中国人说‘好事成双’。这对瓶子,就是我家的好事成双。”

    宁桐青忽然觉得整个身体都是热一阵冷一阵,极大的荒谬感彻底而迅速地笼罩住了他,片刻后,难以置信又如江潮般涌来。他双手双脚发麻,舌头也是木的,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然而心里在大声疾呼——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巧合!

    他强行定神,艰难开口,每说一个字,耳边似乎伴随着钟鼓声:“……展师兄,这个瓶子,是你家的?”

    展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答道:“凡是照片里的,都是我爸爸的东西。至少曾经是了。桐青,你怎么了?”

    偏偏这时展遥也插了一句话:“我记得这个盒子,那个盒子上还写了字,我在那字的边上,拿小刀刻了个‘十’字。”

    要不是此时身在展家,宁桐青肯定要放声大笑——笑当年对盒盖上那个歪歪斜斜的“X”百思不得其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