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私生女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寄雪靠在妈妈身上，握紧妈妈的手。她看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街景将她的思绪带到了远方。

    寄雪的妈妈林婉芝是二十年前红极一时的女明星，歌美人甜，在当年也是众多英俊小生的梦中情人，万千富商贵胄争相讨好的对象。奈何林婉芝是个彻彻底底的爱情至上主义者。在一次庆功酒会上，林婉芝遇见宋灿荣，两人一见钟情。于是她不顾经纪公司的反对，一头扎进了爱情的深渊。当时林婉芝才二十五岁，正是如花似玉，未来可期的年纪。而宋灿荣已经三十六，已有家室，夫妻二人育有一个6岁的男孩。虽是因为利益而结合的婚姻，宋灿荣与妻子算不上恩爱有加，但也一直相敬如宾，相安无事。

    本来以宋灿荣青年企业家的身份，和女明星风花雪月，或是逢场作戏地玩儿一两把，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暗地里还会当作成功男人的逸事侃侃而谈。艳遇，对于男人而言就像勋章，风流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一般情况下，宋太太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坏就坏在，林婉芝和宋灿荣之间爱情的火势越来越凶猛，灼灼燃烧，半年后还搞出了一个孩子。这对于一向说一不二、凌厉强势的宋家女主人来说就构成致命威胁了。宋太太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可以想见，为了让林婉芝离开自己的老公，宋太太威逼利诱，各种招数都使得出来。而且以宋太太狠绝的办事风格，两人必须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星火苗。

    即使在舆论稍微开放的今天，“小三”也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何况是十几二十年前。

    以当时林婉芝在娱乐圈的地位，被人捏着一个“勾引有妇之夫”这样的罪名，只要有媒体稍作文章，几乎可以让她的事业一落千丈。可惜，女人啊，特别是林婉芝这样恋爱脑附体的女人，一旦动了真心，便不会以利弊来衡量事情，爱情是她唯一想要的成全。

    而在宋灿荣节节高升的人生路上，林婉芝只是一根节外生枝的枝，轻轻一掐，就断了。

    他贪恋林婉芝带来的激情，热烈的爱情之光照亮了他贫乏的人生，但他也无法割舍好不容易奋斗得来的荣华富贵、社会地位、以及企业家的名誉，这些每个男人都梦想追求的东西。

    所以，掐断之后，宋灿荣选择了回归家庭，依然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那么，他们之间爱情的果实只能由林婉芝来买单。

    尽管热爱唱歌，热爱舞台，林婉芝还是选择放弃打拼多年的事业，在演绎生涯最高峰的时候，激流勇退。她走得潇洒，对外宣称自己是完美主义者，要在最精彩、最绚烂的时刻谢幕，留住了最后一份体面。自此之后演艺圈少了一位名叫“阿芝”的歌手。

    为了躲避宋太太的步步紧逼，保护他们见不得光的爱情结晶，林婉芝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在宋灿荣的圈子里彻底销声匿迹。

    于是，寄雪今年十五岁，也就做了十五年的“私生女”。

    在寄雪小的时候，她们生活在南方的一座小城市，母女俩相依为命。后来到寄雪上小学的年纪，不知宋灿荣怎么就找到了她们。

    那也是一个严冬的季节，那一天非常罕见地下雪了，那是那个南方城市几年难得一次的大雪。那也是寄雪第一次见到雪，从幼儿园冲出来的时候，就兴奋地拉着妈妈的手，脚丫踩在雪地上，一蹦一跳地回家。

    当她们走到自家公寓楼下的时候，寄雪看到公寓楼前停着一辆车，车上覆盖着一层白雪，车旁立着一个男子，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寄雪调皮地想，这叔叔不会也是贪玩不肯回家吧？没想到妈妈却认识这个叔叔似的，开口道：“荣哥，你怎么来了。”林婉芝的语气平静，但寄雪感觉妈妈牵着自己的手在颤抖。

    “阿芝，对不起，我来晚了。”宋灿荣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语气有点激动，几乎带着哽咽。

    “天气冷，不闲简陋的话，就上来坐会儿吧。”林婉芝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

    宋灿荣跟着母女俩上了五楼。她们住的是低层的公寓楼，没有电梯。宋灿荣走得有点气喘吁吁，但看母女俩依旧神色如常，似乎是习惯了每天这样上下楼。他又想到这些年林婉芝独抚养孩子受的苦，不由眼圈发红。

    “寄雪，你先去房间休息一会儿，写会儿作业。妈妈做好了饭叫你。”进屋后，林婉芝打发寄雪进屋。

    “妈妈，今天没有作业写。你做饭，我可以帮你啊。”寄雪敏感地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叔叔与妈妈之间古怪的气氛，不肯离开。

    “听话，没作业写就看会书。寄雪是妈妈的乖宝宝对吧。”寄雪安抚性地摸了摸寄雪的头，把寄雪抱进唯一的卧室，出来后锁上了门。

    那天，寄雪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在房间里等了很久，也没见妈妈来喊她吃饭。后来她等着等着就困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个叔叔已经不见了。妈妈的眼眶红红的，双眼布满血丝，搂着她问道：“寄雪想不想坐飞机？妈妈带你去坐飞机好不好？飞得很高很高，能摸到云的那种哦。”

    “好啊，好啊。”一听说要坐飞机，寄雪兴奋得跳起来，“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

    “很快就去。”妈妈温柔地看着她，好像鼓起十二分勇气做了一个决定。

    翌日，寄雪便和妈妈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城市。

    只是年幼的寄雪并不知道，原来坐飞机的代价这么昂贵。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还会像当初那么雀跃期待吗？她会选择做一个从来就没有爸爸的孩子，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呢？她一次又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都没有答案。

    寄雪是一个聪敏早慧的孩子，虽然后来的生活里偶尔出现“爸爸”的身影，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只有和妈妈两人相依为命。她努力学习，样样都做到最好，事事都力求妥帖，柔弱的身躯中蕴藏着不输于男孩儿的坚强，也有着超越年龄的懂事。

    面对这几次变故，她不吵不闹，尽量表现得懂事明理，只是希望能够让妈妈安心。

    一年前，听说那个强悍了大半辈子的宋太太突然去世了。半年前，那个男人来的时候，突然说要和妈妈结婚，要带她们“回家”，要带她认祖归宗。哼，回家，寄雪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嘴角不由泛起讽刺的笑意。

    小时候住的狭窄而温馨的出租屋是她的家，现在的高级公寓也是她的家，至于那个“宋家”，无论是怎样的豪宅，她也不稀罕回去。

    林婉芝最初听到宋灿荣的提议，心头是千般滋味，无所适从。毕竟时光变迁，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心为爱的傻女人，她深知宋家的女主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不惑之年的她也不想再去争抢什么。但她最终还是被男人说服了。

    和十几年前一样，一个母亲最大的软肋就是她的孩子。十年前，她为了寄雪接受到更丰富的资源，更好的教育，能够委曲求全回到那个男人身边，搬回到这座让她心碎的城市；今天，她也能够为了寄雪有一个正常、完整的家庭，不再顶着“私生女”的名头被人看不起，选择让她认祖归宗，去趟一趟豪门这一洼浑水。

    林婉芝是个孤儿，从小漂泊的生活，以及早年在娱乐圈浮浮沉沉的打拼，让她知道身家背景对一个人的重要性。财富只是明面上的资源，数得清的数字，但是财富背后环绕的那些数不清的隐形资源，圈子外面的人是难以触及的。她不想寄雪一直背负着“私生女”的标签抬不起头来。像宋家这样的家庭，且不说能给寄雪带来何等荣华富贵，但至少能护寄雪一生周全。

    寄雪隐隐有些明白，妈妈轻易地原谅了那个男人，除了用情至深不能自拔之外，其中有部分是因为她。但她还是有点怨愤，她更希望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有时候生出一些邪恶的念头来，觉得那个男人倘若死了，也比现在这样背负“小三的女儿”这样的罪名来得好。她不需要什么优渥的生活，不需要豪宅，不需要进进出出的佣人，不需要贵族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也能让妈妈过上舒适的生活，清贫但自在。

    当然，妈妈从来不和她讨论这些。从小到大，妈妈只告诉她：“记住，你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是妈妈饱含期待，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

    但是，即使被被保护得再好，寄雪听到的流言蜚语也不少，慢慢地就拼凑出事情的真相，认清自己的身份。

    “哎，小雪，醒醒，快到了，睡着了吗？”林婉芝拍了拍寄雪的肩。

    “嗯，妈妈，差点睡着了嘿嘿。”寄雪揉了揉眼睛，头又在妈妈身上拱了拱，尽量掩饰眼里的悲伤。

    “来，让妈妈看看，头发乱了没有。马上就到了，准备一下。”林婉芝有些紧张地捧着寄雪的脸，端详道。

    寄雪任妈妈看着，母女俩互相帮着理了理头发。林婉芝又拿出化妆镜补了补妆。

    此时，车子开进了一扇大门，司机老王看了眼后视镜，恭敬道：“夫人，阿雪……小姐，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