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外的景色静止了。

    车停了下来。

    锥下了车。曦没动。然后，他看着锥走到车门边，替他拉开了门，而后屈膝着说：“雄主，到达目的地了。”

    有点过了，曦想。锥的动作中包含的卑微和恭敬已经超过了他需要遵守的。不像雌君，像奴隶。意识到这点时，曦突然觉得眼前雌虫此刻的举止有点刺眼。“雄主？”发觉曦一直没动作，锥抬头仰视着他，疑惑地问了一句，但没有督促的意味，锆玻璃般的蓝眼睛看上去依旧安静而顺服。

    他想得有点多了。曦收敛起思绪，一脸冷漠地下了车。雌虫想做什么，并不是他能干预的。雌虫想做国王或奴隶，对他温柔或暴力，他都只能被动地接受。他没有权力提醒雌虫该做什么。

    雌虫陪他走到了门口，被门卫机器人拦了下来。“对不起先生，”门卫机器人的显示屏闪烁着红灯，“这里是雄虫俱乐部，雌虫止步。”

    “就送到这里吧。”曦摆摆手，就想往里走。

    “雄主——”锥叫住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后才道，“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后悔了？”曦敏感地说，被控制、被束缚的感觉再过多久都会让他第一时间感到不适。

    锥连忙否认。“我只是想接您回家……外面不安全。”锥说道，有点小心翼翼。

    曦沉默了片刻，不愿意在这时和他再起争执，便说：“至少十二个标准时后。我要走时会通知你的。”这回曦顺利地进入了俱乐部。

    帕帕拉恰是首都中最大的雄虫休闲娱乐聚集地，甚至是整个虫星最大的，它内部的一切设计都只为了让雄虫感到舒适与愉悦。不过最吸引雄虫来此的是，在这里，他们是绝对的主宰。

    曦走进电梯，确认了他要前往的层数和房间号，球形的电梯就缓缓上升，而后对准曦要去的包厢的门口嵌了进去。曦一走进去，就听到塞壬星人空灵悦耳的嗓音。室内只有一个红头发的雄虫。“曦，你来了！”他的好友虹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窝在沙发上，见到他来，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

    包厢的一面为弧面单面可视玻璃，从包厢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来自塞壬星顶级戏团的歌舞表演。三个刚进入开花期的相貌柔美的艾比星人穿着华丽的女仆装勤勤恳恳地为房间里的客人服务着，一个正立在沙发后为虹捏肩，一个跪在前边给他按摩脚，还有一个给他削水果皮，原始星球上的皇帝待遇也不过如此了。

    曦拒绝了好友给他也来一套同样配置的热情建议，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的材质是现在最新的流体材料，刚刚在虫星上开始流通没多久，一坐下去与其说是陷下去，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把你托了起来，还附带全自动按摩服务。再配上包厢内立体循环的塞壬乐曲，曦不得不承认，好友确实很会享受。

    “我还以为你今天出不来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发消息给我。”虹说，“锥居然肯放你出来？”

    “民调下降了，”曦垂眸，他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何况他被推上了现在这个特殊的地位，就算他不想听时事也会灌进他的耳朵里，“他再强，也不能单凭武力坐稳这个位置。为了稳定民众，这段时间他肯定要装装样子，让民众相信我和他感情很好，这样他才能安心开启下一次的星际征程。”

    虹欲言又止。

    曦看到了虹的神情，就说：“有话直说。”

    “你和执政官是怎么回事？”虹开门见山地问，“我很早就想说了，你们的关系看起来不太正常。”

    他和曦是多年好友了，早在曦还在白园时他们就认识了，对于好友的婚姻，他是最担心的一个。但比起外面义愤填膺的陌生虫，他看得更多些，所以也更加理智。他见证了当初尚未成为执政官的年轻雌虫望向好友的炽热眼眸，他不敢相信，拥有那样眼神的雌虫的爱慕是假的，但这些年执政官大人迈向星辰大海的不停歇的步履和被抛弃在家中的好友越来越冷淡的神情他也看在眼中。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正常……吗？曦认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别的雌虫对雄虫不也是如此，将其视为冠冕上的珠宝和装饰在华服上的鲜花，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掠夺，以所有权标榜身份，只是锥做得直白点罢了。

    “一切都好。”曦说。

    “他爱你吗？你呢？你喜欢他吗？”虹不是很满意曦的回答，想了想又追问。

    “喜不喜欢的，有什么意义。”曦沉默了一瞬间，快得没让虹察觉，“你最近是不是看太多外星娱乐了，都忘记我们虫族是什么生物。我们的语言里，没有‘爱’和‘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词汇。”

    虫族原生的语言中，没有“爱”和“喜欢”这类词以及相应的概念。

    现用语中的这两个词汇，是从宇宙通用语中借来的。

    虫族语中最接近的词汇，是“占有”和“征服”。

    锥爱他吗？不，只是雌虫天然对雄虫的占有欲罢了。他喜欢锥吗？不喜欢，

    “但我们还有‘感情’，”虹用虫族语回应，他对曦的话不是很赞同，“至少，雄虫对于配偶还是有一定选择权的。如果你坚决抗拒锥成为你的雌君，那么他未必能成为。唔……也许没有雌君，你可以有多个雌侍。”

    虫族的婚姻制度是一个基于雌虫实力而变化的复杂模型。

    最强大的雌虫，可以单独霸占一个雄虫，实行一夫一妻制，这样的雌虫，被称为雌君。

    相对实力较弱的雌虫，可以结盟，组成一个整体增强他们实力，共同分享一个雄虫，这样的雌虫，被称为雌侍。

    而雌奴，是那些凭借自身实力根本得不到雄虫，采用了卑鄙手段趁虚而入的家伙，被虫不耻，他们拥有的权利也是最低的。

    “锥的等级是SSS，要抢过他，至少要五个以上的S级雌虫，或者三个SS级雌虫达成同盟，你觉得可能吗？”曦摇了摇头，越强大的雌虫，对同伴的排斥心就越强。这种等级和数量的雌虫同盟，太难找了，也太不稳固了，随时容易破裂。

    “这说不定。”虹俯身凑近了他，轻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啧啧有声，“别的雄虫可能不行，但你嘛……三十个都有希望。蝉联最想拥有的雄虫榜首十年的曦阁下，要对自己的魅力多点信心。”

    “别闹。”曦拍开了他的手，没把虹的话当真。虹是一番好意，心意他领了，但声名水上花，这种虚名当不了真。雌虫总是盲目地追逐着雄虫，赞美雄虫的美貌，纵容他们的任性，但若有哪个雄虫真以为雌虫有多在意他，在这种虚假的追捧中找不着自己，那他就真的是笑话了。

    “话说回来，你对锥真的没感情？”笑闹过后，虹恢复了正经神色，“现在虫星群众对他冷落你的意见很大，如果运作得当，你完全可以和他离籍。”

    离婚吗？曦出了一会儿神。他没有想过，还有可以脱离那个冰冷而疯狂的雌虫的掌控的一天。半响，曦摇了摇头。“我会考虑的。”曦不想再谈论自身的事了，转移了话题，“你呢？你的雌虫伴侣定下来了吗？”

    他和虹同年进入白园，他早早就被某只雌虫看上，成年就结婚，虹却单身至今。这当然不是因为没有雌虫爱慕虹，相反，虹张扬明丽的容貌和高傲的性格吸引了数量相当庞大的雌虫。几乎每隔两三天，虫星社会新闻频道就会出现虹的追求者们大打出手想要铲除情敌结果双双进入医院的消息。虹的追求者中不乏硬茬，他们谁也不服谁，都想独占雄虫，再加上虹一直对雌虫一视同仁地冷淡，没有对哪只雌虫表现出特殊，才会一直单身。

    但按着时间推算，到现在，雌虫也差不多决出最后的优胜者了。

    提到自己，虹的表情冷了许多，他向后仰倒在沙发上，无所谓地说：“应该是雷、暴吧。”

    “雷星双子？”曦知道这两人，他们是一对同卵双胞胎，有着相似度极高的英俊相貌和同样S＋的实力，双胞胎的天然羁绊也比其他雌虫竞争者结成的同盟更加稳固，在虹的所有追求者中实力也属上等，胜出不算意外。曦观察着虹的表情，问，“你不喜欢他们？”

    “也算不上不喜欢。”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郁闷，“我试过约他们出来，两个都不解风情，像块石头，太闷了。想到结了婚之后只能对着两块石头就烦。”虹招了招手，给他捶腿的那个艾比星女仆就会意地停下了动作，坐到了他腿边，虹搂着对方，喟叹一声，“结了婚之后，估计我就要远离这样的享受了。”

    绿皮肤的艾比星人没有说话，它们作为服务业从事人员受虫族青睐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它们足够蠢笨，除了服从命令不会做多余的事。

    已婚多年、婚姻被全虫星公认不幸的曦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另一个本来在削水果的女仆请示了虹之后去开门了，而后推进来一个小车。小车的上层是一个星空镜面蛋糕和两份餐具，这是虹点的；下层是一个全新的光脑终端，头盔款，是曦来之前吩咐要的。

    虹兴致勃勃地接过了女仆切好的蛋糕块，尝了一口，心情都变得愉快起来。他瞥了一眼正捣鼓着光脑的曦，建议道：“不来试试蛋糕吗？这里的甜点师水平很不错。”

    “我等一下再吃。”曦开机后查看了一下光脑绑定的用户信息，果然看到一套经得起盘查的完善的假身份，心里满意。他家里有最新型号的光脑，连通的是军部特供网络，网速特快，不好的是无论他浏览什么，都有被锥知道的风险，这也是他想来帕帕拉恰的原因。他有不愿被锥知道的事。

    曦戴上光脑，开始沉浸在星网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