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安晴的咄咄逼人让曲茗未怔住了。 他像是整个人都呆滞住了一般，安晴的每个字都像轮胎轧过碎掉的玻璃渣，在一分一毫一点一滴中让他逐渐失去底气，逐渐溃不成军。 终于，他退无可退，后背抵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思绪也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以为自己看透了世间一切美善丑恶的大男孩抱着头缓缓蹲下，泣不成声地嘶吼着，一张英气勃发的俊脸因痛苦扭曲着，眼睛里充满了后悔，不敢置信和迷惘。 “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这不对......”在这短暂的半天之内他承受了太多的打击，铺天盖地的残酷真相已经彻底压垮了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思考。 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没有背叛我......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这么对他他怎么还对我这么好...... 蔚然？亲生父亲？ 杂乱地信息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他崩溃地用拳头狠狠敲着脑袋，手却被人死死握住。 是蔚成，那个一直对所有人都温和而充满善意的曲家大管家，也是曲家家奴营的总管事。 蔚成一只手挡住曲茗未自虐的动作，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少爷，您冷静一点......现在家主病危，大少爷逃亡海外，只有您才担得起这重任了。”他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的蔚然，低声拜托安晴带他去休息，而自己却将小少爷从地上拖了起来。 “这是上一辈人的恩怨......本来家主，蔚然，和我，都不该将这些事情告诉你们这些小辈的，但是事已至此，您有资格知道一切真相......尤其是南临对您的忠诚。” “少家主，”蔚成顿了顿，突然换了一个称呼，神色变得更加恭敬了起来。 “您长大了，即将是曲家的接班人，才华卓越，对事情也有自己的判断。”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蔚成顿时感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饱经沧桑的眼神带着些欣慰，又带着些许难过。 “您听完全部实情之后，无论您最后做出什么决定，蔚然和我，都会完全服从。” －－－－－－－－－－－－－－－－－－－－－－－－－－－－－－－－－－－－－－－ 曲茗未终于知道了一切......有关自己的一切，有关南临的一切。 故事是从几十年前开始的，那时还没有他和南临，而他的父亲还有蔚成蔚然两兄弟都正值壮年。 他的父亲生性风流倜傥......哦不，这样说都是美化了他，他的父亲曲震就是个好色成性的人渣。 在酒吧邂逅了当时还没有被季家老家主认回去的私生女刘夏，酒后乱性，两个人竟就这样勾勾搭搭了起来。 作为曲家的直系少爷这样淫乱的生活自然是不光彩的，说出去都要被其他高门望族笑话，简直是丢了曲家的脸。事情败露以后，老曲家主狠狠责骂了曲震，甚至狠狠痛打了他一顿，让他好多天都下不来床。毕竟自己没什么本事还要靠着家里养活，曲震只得认怂，乖乖地和刘夏断了关系，应承下了和季家独女季鹤萦的婚约，两人没多久就完婚，生活看似回到正轨。 谁知孽种却悄悄播撒在了刘夏这个女人的身体里。 这时的刘夏已经在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下被认回了季家，改名作了季欣夏。尽管成了所谓季家的大小姐，刘夏的身份季家上下众人皆知，谁都知道她有个爬床的妈，更是没人给她好脸色看。 于是她心怀妒恨，竟找上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当时已经是曲家少夫人的季鹤萦，将自己怀了曲震的孩子的事情告诉了她。 季鹤萦也是从小被父母哥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更是善良得恨，纵使伤心却也不忍心杀生，为了保两家颜面，暗地里让刘夏将孩子生下来，对外声称是她与曲震的长子，取名曲芃未。 风波好不容易被平息，本想着混吃等死的曲震却因为大哥的意外去世突然被推到了家主之位。 坐拥曲家的金钱，权力和地位的他开始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地骚扰着漂亮姑娘。 有一个小家族的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女人温婉美丽，和他之前暧昧过的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唤作南伊人。 曲震开始主动出击，带着自己的私奴隐藏了身份混入南伊人朋友的圈子，围绕在她的身旁。 只是南伊人确实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她虽然温柔却格外勇敢，竟然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曲震的示好。 原因很简单。 她爱上了总是跟在曲震身边的那个“朋友”，那个年轻英俊，阳光开朗，一举一动都牵动他心弦的男人。 于是在一次几个人的派对上，南伊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那个男人表达了爱意。 “蔚然，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温柔漂亮的女孩含情脉脉地望着曲震身后的男人，然后又害羞地低下头，躲闪的眼神中充满期待。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让她万劫不复的漩涡，单纯的她只是期待着那个她暗恋的人的答案。 纵然早就对女孩动了心，蔚然也不敢表现出分毫。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冷漠无情地拒绝了女孩的告白。 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这么好的女孩自然也不该让他一个卑贱的奴隶糟蹋，更何况这是主人看上的人，他有什么资格碰。 他这样卑微地想着，却没有想到主人忽然改了主意，竟然主动撮合他和南伊人，自己退出，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蔚然的回忆中，他干过最愚蠢的事情，无非就是相信他的主人。 他们就这样幸福地坠入爱河，甚至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主人和主母为他们主持了婚礼，甚至为他们送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祝福。 他们沉浸在这样的美好之中，却没想到在甜蜜背后隐藏的祸端。 他们早该想到曲震是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睚眦必报的小人的。 南家几十年的基业在那小半年内轰然倒塌。彼时南伊人即将临盆，突然听闻家族破产，父母绝望自杀，哥哥锒铛入狱的消息，一时情绪过于激动而难产，还未等蔚然从国外出差回来就因大出血而过世。 不幸中的万幸，孩子终于是保住了。 是个男孩，很健康，很漂亮。 当蔚成第一个抱起孩子的时候，内心不知道有多五味杂陈。 他在心里发誓一定会保护好这个孩子，为了弟弟，为了弟妹，更是为了......那从不曾说出口的爱。 曲震本以为这次难产会解决掉大人和小孩，却没想到孩子顺利地出生了。 他的报复只成功了一半。 但是他却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他默许了蔚然的请求，让孩子跟着他过世的母亲姓了南，取名南临，当作曲家最普通的一个小奴隶一般抚养长大，让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可他怎么能让这个孩子真的一辈子天真快乐，庸庸碌碌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呢。 碰巧那天看顾小少爷曲茗未的家奴们都不在，碰巧曲茗未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后花园去，碰巧就被野猫攻击，碰巧小奴隶南临为他挡下了一切，碰巧曲茗未就非要南临陪在他的身边给他当贴身侍奴。 她南伊人和贱奴蔚然的儿子成了灭族仇人儿子的奴隶。 看，多巧，一切都是那么机缘巧合。 蔚然和蔚成知道了又能如何？南临早已经被洗脑，死心塌地效忠他的小主人曲茗未，一切早就不可挽回了。 后来他又伙同刘夏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季鹤萦，娶了刘夏为妻，两个人花天酒地不亦乐乎。 曲震一切都算计到了，却从未想过自己做尽了坏事也会遭到报应。 他的私奴蔚成和蔚然一直对他怀恨在心，他的小儿子恨毒了他，甚至刘夏也想害死他侵夺财产。 蔚成和蔚然本想和刘夏合作报复曲震，终于将身世的秘密和盘托出，尽数告知了当时已经俊秀挺拔，才华斐然的南临。 他们需要南临背叛他的主人曲茗未，甚至需要他消除掉这个威胁。 他们觉得南临一定会答应的。 却事与愿违。 “父亲，大伯，我不能这样做。”南临的声音颤抖着，却格外坚定。 “主人也是受害者啊，家主夫人也是被他们害死，主人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他也是您们看着长大的啊，您们也疼一疼他吧。” “我发过誓，永远不会背叛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更何况这个计划太危险了，我们身份低微，一旦被发现就只能死路一条。刘夏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和她合作说不定最后就会被反咬一口。” “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仇一定会报的。” 在南临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蔚成两兄弟暂时放弃了复仇。刘夏却没有放弃，始终暗中招揽他们，甚至偷偷联系南临，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后来的事情曲茗未都知道了。 曲震临死良心发现，终于认清了刘夏的真面目，选择将一切留给曲茗未；而曲茗未暗中准备复仇，和蔚成蔚然里应外合，再加上南临的卧底，成功击垮了刘夏，重新将曲家握在手中。 现在所有人大仇得报，大快人心，好像一切都圆满了。 除了南临。 那个善良又心软的要命的傻瓜，哪怕血海深仇也不肯背叛主人的白痴，那个被主人残忍折磨还为主人献出一切的笨蛋。 “南临，你蠢死了，天下哪有你这么蠢的人啊。” 曲茗未站在病房外，泪水无声地滑落。 求求你，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