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天注定

    少昌离渊终于引起了明武的注意，他哼了一声，以一种不甚尊重的态度冷笑道。

    “青帝，你可知道我命缘情定三生之人是谁？”

    少昌离渊的指节在宽袖下缓缓捏紧，面上仍勉强维持着端庄威仪。

    “本君近来繁忙劳作，一寻帝后魂魄，一养帝后身躯，一处理公务，一心三用，实在已不能分心来关怀明武将军的姻缘。”

    墨幽青微微一怔。

    她原本以为帝君恨她已极，没想到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帝君的这份心胸气度，当真还是配得上他的天帝之位的。

    然而明武将军想到的却不是这些。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让飞升神殿的诸位神君都站不住了。

    “青帝，之前黑帝安排我下凡历情劫，合该与云浮神君有三世命定情缘，却被你横插一脚，生生坏了这天作之合。你仰仗自己的天帝之位，强行夺他神之妻，又可还配得上自己的青帝之位？”

    这段话所压缩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不仅是围观群众，就连当事人少昌离渊和墨幽青都万无头绪。

    墨幽青囚禁玉长离，想要强迫玉长离与她行夫妻之实，此事澄明作为见证者，应是心知肚明。

    澄明与墨幽青尚未开始就已结束，又有什么拆人姻缘，三世情缘，强夺神女？

    “明武将军，”墨幽青听见了澄明的真实身份，尝试着抽出自己已被捏得麻木的手臂。

    “你冷静一点，请先放开我……”

    “不放！”明武将军一脸悲愤地道，“我以后都不会再放开你！”

    端庄的四帝静静坐在上方，目睹墨幽青和明武互掐，黑帝甚至还欣慰的点头：“脾性甚是相近……”

    少昌离渊心中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看黑帝这反应，澄明这番话并非空穴来风。

    他转头向黑帝：“北方大帝，可知明武将军所言何意？”

    黑帝踌躇：“此事说来话长……”

    少昌离渊：“若是无关紧要，不说也罢。”

    他此刻只想眼前众神和明武将军都速速消失，只余他和墨幽青，独享缱绻氤氲的二神世界，以解多日来相思之苦。

    他若不是这端坐在座上的天帝，早已砍了明武那只碍眼的手。

    “唉……”黑帝叹气，“确实非本君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还是请大司命罢。”

    大司命为书写天下众生命运最高之神，五方天帝座下各有司命星君，又称之为少司命。黑帝一开口便请来大司命，可见此事纠葛甚深。

    “烦请大司命用天算之法，为在座天帝和各位神君解释此事的来龙去脉。”

    “天算？”

    众神一时间大为振作。

    “要用天算了？”

    天算与预言名义上虽相似，但准确度大有不同。预言只能够描述其大概的走向，而天算由司命星君根据已有的前因后果细细推算，精确到了未来的每一步骤。

    天算所展示之场景，几乎可以说是必然会发生的一切。

    大司命看到青帝的脸色，先将自己撇清，“各位帝君，只要是预言，便有百密一疏之时。小神也只是展示推算结果，不含小神任何个人意愿，仅作考究而已。”

    黑帝点头：“开始吧。”

    大司命放出极少使用的的天算命盘，和五方少司命一起催动，点点星沙从命盘上浮出，在众神殷切注视的目光之下，缓缓汇集成各种景象与人物。

    原本灯火通明的飞升神殿蓦然暗了下来，只有天算所展示场景这一处光亮。带来了极强的沉浸感，众神只觉自己身处虚空之中，化为虚空的一部分，注视着尘世变迁。

    天算命盘以演算结果为蓝本，事无巨细的将之进行展示，星沙所造之“人”肤发与神态无一不具。神众一眼望去，与真人真景几无二差，可谓场景再现，需要耗费的精力极大。

    朱门红柱，檀香萦绕，信众往来不绝，正是云浮界般若寺。

    在佛堂之中。

    主持和诸位长老围成一圈静坐不语，一位长老手中正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在佛堂之外，一对年轻务农夫妻正在坐立不安地等候着。

    那婴儿生得龙章凤质，眼神澄澈，不哭也不闹，在长老怀中好奇不已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主持道：“神界托梦于我，告知有神君不日里将转世于云浮，身担救世之责。经过推演，佛子已被找寻在此，还请各位长老为佛子取名。

    少昌离渊心下疑惑，这可是自己神魂转世玉长离降生于云浮之情景？

    为何与传说略有出入……

    只听怀抱着婴儿的那位长老道：“佛子眼神澄澈，明光四射，不如叫「澄明」如何？”

    少昌离渊心里“咯噔——”一声。

    主持并各位长老皆道：“甚好。”

    已得了指令的两位沙弥走到佛堂之外，一位双手合十向那对夫妻作了一揖。

    “二位施主，佛子已得般若寺鉴认，生来与天道有缘，理应斩尘世、断情缘……”

    另一位沙弥奉上沉甸甸的一袋放在他们的手中，由于香火过盛，压得严实，银币互相撞击的声音都闷重不已。

    一次了断，永绝后患。

    年轻夫妻在欣喜和悲伤之中接过香火，他们认为自己不过是佛子降生的肉身容器，未来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因此欣喜居多，悲伤很少。在领了封口费之后，只是远远地朝佛堂望了一眼，口中祝福了澄明几句，从此便再未出现在澄明的生命中。

    与此同时，一缕极细微的黑气缓缓从般若寺最深处渗出，在半空中一番观望之后，躲入了波若寺后院的一堆兔子之中。

    天长日久，黑气竟渐渐化形，外表看上去与一只黑兔无异。般若寺戒杀生与荤腥，简直是兔子的繁育天堂。

    之所以般若寺中的兔子数量始终维持在一定限度，而没能达到泛滥成灾的地步。实在是因为寺庙中食材有限，兔子们长到了一定年岁，便钻出般若寺，去别处繁衍生息、或是作盘中餐去了。

    然而黑兔任他春夏与秋冬，始终盘踞在般若寺不肯移步。

    每日里除了睡觉与进食之外，便是虎视眈眈地游移在澄明的周围。澄明不知黑兔来历，偶尔也喂上一喂，摸上一摸。

    光滑绵密的手感很好，只是……正常兔子活上几年不就应该寿终正寝了吗？这兔儿怎一直健在？

    澄明没有想太多，但黑兔侧头打量他，三瓣唇微微张开，眼中闪过贪婪的光，似乎在考虑什么时候下口。

    偶尔在摸着黑兔皮毛的时候，澄明也会幻想自己那被剃得只余草根的三千青丝还在的话，是否也是相近的手感。

    般若寺首席大弟子澄明已年近弱冠，一柄禅杖使得虎虎生风，铁环相撞叮叮作响。配上他越发高大的身材，当真是俊美凌厉。

    当然，如有头发就更好了。

    没人看出澄明这套动作的破绽，但有兔却看出来了。一道黑色闪电攸尔从旁窜出，在澄明舞动的间隙上窜下跳，逼得澄明手忙脚乱，破绽百出。

    “你这黑兔……”练武十来年的时光里，常被这只黑兔捣乱，澄明气急败坏，“放肆！”

    黑兔以鼻吸气，“咕咕叽叽——”地叫着，虽然人兽不通语，但听起来像是在与澄明对骂。

    随后吐出舌头弹摆不停，活像人类“略略略——”的鬼脸。

    澄明大惊，他没看错吧？

    分明只是一只兔，它却仿佛从它的脸上看到了嘲讽的神情。

    “哈哈哈……”周围弟子哄然而笑。

    人兔皆不服，又是一场恶斗。

    澄明要来揪黑兔的后颈，黑兔占了形体灵活的便宜，在澄明的身上抓出细小血痕若干。唯独他那张俊美凌厉的脸，它的口爪并没碰上一碰。

    双方都累得筋疲力尽之后，黑兔却爬过来挨着他。澄明心头正是气闷之时，忽觉手上温热麻痒，一个小小的淡红舌头正在伤口上打转，舔舐着不断渗出的鲜血。

    想来每次与这黑兔一番恶斗之后，自己的技艺便又有了长进。澄明以为这黑兔是在向自己示好，顿时闷气又消了大半。

    黑兔却是好不容易得见神之血肉，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埋头苦吃。

    自始至终。

    玉长离都没有出现。

    少昌离渊的心如坠入大海的石，永无止境地沉了下去。

    这是一个没有玉长离的世界。

    又或者说，若玉长离没有出现，这世界……

    本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