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的野草你不要采（四）

    自动驾驶的运输母舰平稳运行，每次跃迁之间都隔了至少半小时，游稚总算不用提前穿上成人纸尿裤。期间总部发来几次通讯，指示母舰降落，和进行简单的工作汇报，游稚一想，完全没有人员伤亡，倒也不骄不躁，如实禀报了弹药和战甲损耗，以及母舰近防炮的状态。总部似乎十分繁忙，母舰每次发出信息后，都过了至少一个公时才收到回信，游稚正懒得打官腔，偷得一会儿闲便打瞌睡。

    中途驾驶员和通讯员换过两次班，A队成员全部进入睡眠舱休息，游稚作为母舰最高军衔的指挥官，只能坐在控制室定军心，并等待酒劲消退。进入共和国主星大气层时，游稚已经连续四十个公时没睡觉，与地面控制站联系后，他穿好军装，准备降落。

    这次营救活动可以总结为三个字：快，准，狠，无人员伤亡，当然那几个人质的小伤不能算数，对于先进的医疗舱来说只是最低难度的疗养便可痊愈，而全身毛发消失的安森更不能算伤者，抵达主星后前往医疗美容公司修整便可——不过这只是游稚和一众大兵的一厢情愿。

    离降落还有半个公时，全体军士投入维护秩序的工作，将行动不便的人安排在前面，而安森等官员须得等到全部公民下舰后才能露头，不能再让媒体抓到“让领导先走”的把柄。游稚正忙得焦头烂额，睡醒了的安森一阵小跑过来，要求与家人团聚。

    游稚虽有军衔，但在这些所谓的国家栋梁面前终究低人一等，只能领着他去医务室。安森急急忙忙闯进去，凑到每一个医疗舱上视察，然后又跑到游稚面前，说：“我老伴呢？儿子呢？”

    游稚莫名其妙道：“都在这儿啊，从反叛军基地带出来的那批。”

    安森焦急地说：“我们和帝国的人质分在左右两侧房间关的，你进的是右边的房间吗？”

    游稚顶着睡意努力回想，撕开门厅与首领缠斗时，确实是趁乱踢飞了右侧房间的墙皮，于是肯定地说：“是啊，我进门后往右走的。”

    安森登时五雷轰顶，跌坐在地，抱着游稚的大腿哭喊：“我说的右边……是我从里面出来的右边啊！”

    游稚：“……”

    安森继续道：“你还我老伴！”

    游稚忍住一脚踹飞安森的冲动，捏着眉心想了想，说：“先别吵！等等……那这群人岂不是……”

    游稚两眼发黑，令军医打开医疗舱，强行唤醒病人。这群直面绑匪的人质倒没受什么重伤，只是精神极度疲惫，处于昏睡状态而已，被军医强制唤醒时，众人皆是一副随时要爆发起床气的模样，一个中年男人看见游稚肩上的军章，当即一口气没顺上来，又晕了过去。病人们纷纷注意到了这点，另一个红皮肤的女人冷静地说：“金……咳，共和国的游少将，我是帝国公民。请问我们怎么会在共和国的母舰上？”

    游稚心道不好，只得不卑不亢道：“在财神521号星营救人质时把你们顺便带了出来，请放心，降落后就会护送你们回帝国。”

    众帝国公民警惕地聚在一起，游稚看得好笑，心想这可是法治社会，难道我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你们都杀了吗？

    这时从医务室出来的安森两眼泪汪汪，忙不迭道：“他们到底在哪儿？”

    游稚疲惫道：“帝国母舰。”

    然而此时双方都已回到各自的主星，母舰之间再互相直连是不现实也不合乎规定的，只能上报，让领导们去处理此事。所幸在接下来的登陆中，帝国也同样采取了瞒而不报的方式，避免各大看好戏的中立国媒体大做文章。于是在漫天闪光灯中，游稚僵硬着假笑与同样挤出笑容的大兵们分列两侧，等待母舰上的所有公民安全着陆，还好人数众多，记者们拍了半个小时便自行散去，等到包的严严实实的安森等人出场时，记者已经走了个干净，前来迎接安森的人简直快笑疯，忙不迭载着他前往美容院。其余等待亲人的公民心急如焚，生怕等到坏消息，最后被军方负责人一并带走，安置在会议厅附近的酒店里。

    还剩下几百位中立国的公民，也一一得到妥善安排，慷慨的共和国为他们购买了最近班机的船票，并派专机送他们前往机场。

    游稚一脸疲惫地坐在会议厅里，不苟言笑的封雍上校将几则新闻隔空甩到游稚的智能终端上，在等待领导的途中险些睡着的游稚瞬间精神抖擞，愤怒地看着新闻标题：共和国对“友好协商”的全新定义——隐形战甲下的飓风营救；宇宙强权视生命如草芥，大伪似真的双面大国；共和国与帝国联手？揭秘财神521号星上不为人知的联合军演；申请政治避难被拒，新纪元印第安人该何去何从；金刚芭比VS纯情疯狗，谁是星际新宠儿……

    “无稽之谈！”游稚当着封雍的面把这些新闻统统拖进回收站，“上校，你知道这些记者是什么德性，整天就想搞个大新闻，完全罔顾事实！我……”

    “行了行了，我又没怪你。”封雍年纪比游稚大上许多，但在基础寿命已延长至五百年的当今宇宙中，容貌与心智都仍如青年，“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待会儿上头那些人来了，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游稚冷静下来，封雍上校年轻时和他一样是个刺头，没少被这些记者坑，此时是好心提醒他，绝对不要和那些大人物正面杠上，以免错上加错。果不其然，一堆用军衔就能把游稚砸死的大家伙们陆陆续续出现在会议厅，做完紧急美容的安森也恢复西装革履出现在圆桌上，游稚不经意一瞥，发现这家伙还顺便拉了个皮，变得更加年轻了。

    有了封雍的预防针，游稚压抑怒火，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完整场关于他一人的批判会，所幸隐形战甲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在战地记者上传的视频中，除了程澍发射光子炮时录下的几句话外，全程只见建筑物莫名爆裂，空中光束四起，紧接着便是维稳军和反叛军史诗级的缠斗，被记者们戏称为“意想不到的制服py——论极乐精灵在战场的妙用”。

    那场肉搏战最终以闹剧收场，反叛军本就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心态，忽见队友被维稳军在战场上“强暴”，登时气炸，反扑向一脸懵逼的维稳军，将其扑倒后顺势撕烂他们的衣服，结果这群习惯于混日子的莽汉们身上竟常备极乐精灵，霎时间各式各样的收缩状极乐精灵从裂开的衣物里蹦出，被冲撞激活，见人就扑，最后战场上呻吟一片，维稳军被赶来的财神星联盟总队带走，反叛军的幸存者则被送上星际军事法庭。

    DI　Electric公司立即针对这则新闻做了产品调整，将极乐精灵的“易用性”阈值调高，使之不会因为剧烈震颤而自行启动，最新的补丁在游稚落地之前便已发布，然而根据该公司的实时统计，大部分用户都选择不升级，并且开始做各项实验来测试极乐精灵的极限开机条件，星际互联网上已经有数百万个用户测试视频，记者们再度点评：“猝不及防的热度！成人娱乐公司DI　Electric恐成战场闹剧的最大赢家”。

    星际数以百亿的公司中不乏专做成人情趣用品的公司，DI　Electric当属其中翘楚，多年来一直在和其他五家大公司明争暗斗，没想到竟是靠这样一场军事纠纷全面碾压竞争对手，在上千亿用户不知疲倦的免费测评中，DI　Electric一天内发布了五次补丁，最新版本保留用户的选择权，倾向于低敏感度的用户可以在保证安全性的情况下继续使用。

    熬过整整两个公时的批斗会，领导们以“商议后续处理事宜”为由把游稚“请”了出去。

    “这不公平！”游稚出离愤怒，狠狠一脚踹在门上，所幸封雍眼疾手快，赶在他指着上将破口大骂之前拽着他跑了。

    “你小子找死啊？”封雍单手抓着游稚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在安全通道内的墙上，努力压抑着嗓音，“要不是安森帮你说好话，你知道光禁闭就得关多久吗？”

    游稚跑了一路，已稍稍冷静下来，离上次睡觉已经过去五十公时，母舰上的食物又全是易于保存和食用的压缩营养膏，以极少的数量满足饱腹感，同时根据每一个个体的健康状况添加适量营养素，味道十分诡异。游稚双手抓了抓头发，猛地一甩头，平静地说：“谢谢，没想到那家伙会为我说情。”

    封雍虽然在正式场合表现的冷酷严谨，但私下待人还是挺好的，他拍了拍游稚的肩膀，浅笑着说：“干得不错，共和国的大英雄。”

    游稚顿时红了眼眶，作为第一次带兵上战场的新人，什么嘉奖都比不上一句诚恳的称赞。他深吸一口气，和封雍道别，落寞地从后门走了出去，准备前往军营关禁闭，迎接他的是浩瀚的日光，以及喜怒不明的安森。

    安森虽已年过百岁，但站在游稚面前倒像是他的哥哥，想来花在美容保养上的钱不会少，穿着一身精致的定制西装更显得一表人才。被从反叛军手里救下来时的慌乱已经荡然无存，安森恢复了老狐狸似的微笑，对着游稚浅浅鞠躬，温和地说：“感谢你救了我和我的家人，虽然我也认为这样对一位英雄实在是说不过去，但……”

    游稚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碰上这种情况，任何军人都会拼尽全力营救人质，哪怕会和敌对武装组织发生正面冲突。然而大国风范的名号又让他们不得不顾及舆论，财神521号星在帝国与共和国的枪炮下已经千疮百孔，虽然他们有着充足的进攻理由，但事不关己的中立国公民们只会认为这是“宇宙大国强权干涉”，“武力压制”，“不平等战争”，于是本该受到嘉奖的人反而受罚。所幸母舰近防炮的损坏不用游稚承担，不然他真得效仿反叛军，对领导们发动自杀式袭击了。

    想到这里，游稚忍不住偷笑，帝国母舰先是强行突破财神521号星的防护罩，而后又一炮将其毁了近一半，机甲被压缩手雷炸坏，还被人拍照抓住把柄……真是大快人心！游稚哪里听得进安森的客套话，也不知道自己随口应付了几句什么，最后被安森送到军营时已是深夜。

    这颗位于荣耀星系的共和国行政星球尚未进入沉睡，自转期长达四十公时，此时正值盛夏，夜晚只有十个公时，不过因为宇宙中的智慧生物均来自于形形色色的星球，拥有完全不同的生物钟，所以目前大部分主星都采取无间断运营模式，商场不会打烊，就连政府机关也保证时时有人在办公。

    然而军营算是一个例外，按照各星的自转周期制定训练任务，此时营中虽灯火通明，却无人操练，只剩下哨兵在站岗、巡逻。这一兵种在早年由智能机器人代替，因为他们不需要休息，但在智能战争结束后，这一任务还是落回智慧生物头上。游稚告别安森，向变色人一族的哨兵出示证件与禁闭令，游稚很感激安森的求情，让他保有最后的尊严，不至于被押送回禁闭室。

    变色人用智能终端核对信息，他裸露在军服外的皮肤从最开始没入夜色的黑变成炙热的红，游稚曾从星际种族大百科中读到过变色人的信息，黑色是进入备战状态的警惕，白色是心情完全放空，红色则是发情或害羞的表现。游稚顿感莫名其妙，站个岗、通个报，至于发情或害羞吗？不过又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他只能默默忍住询问的欲望，余光瞥见那变色人几度欲言又止，最终似是碍于执勤的军规而不敢多说，将他交给前来接应的军士。

    来人是星际中的少数民族之一，娜迦族，其身体各处与标准人类无甚区别，只是头发由小指粗的海绵体组成，在第二性征发育时生长成型，终生不会再变。因为海绵体的特性，这个民族的人在发情时头发会竖起来，如同传说中的蛇发女妖，因此得名。游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年轻的军士五官俊朗，扭动的头发倒也没有想象中恶心，然而对方发现游稚在观察自己的时候，头发竟渐渐竖了起来，伴着明显的脸红。

    游稚：？？？

    娜迦族人生性害羞，一路上竟是一言不发，只不住偷看游稚，弄得游稚浑身不自在，心想自己身上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到了禁闭室门口，游稚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那个……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那人头发竖的更高，宛如一只炸毛的猫，结巴道：“没……没有！金……啊不，游少校，这七个自转日我会为您送餐。您……您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游稚本想追问，然而思绪已经被吃的完全勾走，于是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那蛇发人忙不迭点头，最后轻飘飘地走了。

    “七天禁闭……”游稚躺在硬邦邦的铁床上，望着天花板想，“每天四十公时，提供四顿饭，唔……比GV－1314星多出十公时……”

    连续运作五十公时的疲惫汹涌来袭，游稚还没做好禁闭计划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