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留在这人间
沈星竹赶回来了。 走的时候束得端正的发冠散了大半，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乱糟糟的，还插着几根细小的树枝和草叶，身上也脏兮兮的，修长的手指上很明显有道划破的血痕。 他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袱，破破烂烂的打着补丁，一看就不是他的东西，而是猎户的。 文烟游正在床上张着腿抱着肚子努力憋气，为下一波用力攒着力气。 那没什么感情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沈星竹右腿膝盖上，被他不动声色地遮住，接着很快走到他床前，身后的衣摆被扯到前面，挡住了被看的地方。 “阿游？怎么回事？突然就发动了？是不是摔跤了？” 沈星竹急得不行，他今天下午出去的时候就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心还特别慌，只想着不能让临产的高龄孕夫动气，慌慌张张的竟忘了妍妍的阿婶每个月这个时候是雷打不动要去采药的！ 等到想起来阿游什么除了妍妍谁也没有的时候，已经快进山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想着打兔子速战速决就赶紧回去，没想到就是这么巧，兔子还没打到，却先感到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沈星竹整个人都快疯了！ 阿游身子那么不好，生产的时候若是没有人在旁边，别说心脏病了，任何一个其他的病症，都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越是心急越容易出事，村里的猎户早就提醒过，这山从前也算是个兵家必争之地，有些未清除干净的暗器，已经许多年来没有一个村民中招，偏偏他这样倒霉！ 沈星竹看着文烟游的脸色虽然疲倦，神情却还算安宁，他的手直接摸上他软绵绵的乳房，绵软柔嫩的乳肉丰润，竟然一时感觉不到心跳的强度。 沈星竹皱着眉头，一边仔细观察着孕夫的神色，一边下意识加大了按压的力度，并且轻轻地挪动手心的位置。 “嘤唔～呃～” 孕夫面色酡红，眉毛轻轻蹙在一起，眼里晃荡着泪波，出口的却是一声娇滴滴的呻吟。 沈星竹一愣，傻乎乎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心下也是湿乎乎的，清甜的奶香在空中微微荡漾，他手上还沾着奶渍，顿时也是十分尴尬！ “阿游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看看你的心脏有没有不舒服！” “呃——闭嘴！哈啊——我、又.....又来了！啊！啊！好痛！好痛啊！！” “阿游！阿游！使劲！快使劲啊！我知道你疼，阿游，加油！宝宝就快出来了，加油啊！” 沈星竹看了那么多天的医书，平时看起来成竹在胸的样子，结果他真的生孩子了，他竟然除了说“快用力”和“加油”之外什么都不会！ 笨手笨脚的！ 也不敢使劲去压他的肚子，不管他怎么惨叫怎么催促也不敢大力去按压！ 文烟游快被他气疯了！ 当年害他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 现在怎么这么窝囊！ “哎呀竹老师，你快帮着你家那口子按肚子啊！他没力气，宫缩现在也疲沓下来了，再不快点孩子就要憋死在肚子里咯！” 沈星竹听了这话，神情更加惊慌，竟是也不管猎户两口子还在屋子里端水的端水，喂药的喂药，还有帮着按压肚子的，就这么傻愣愣的把孕夫宽大的孕袍直接掀了起来，整个人都钻到底下去，想看看产口开了多大了。 “沈星竹！啊！你！啊啊啊啊我——” 文烟游被他气得快要发癫，屋子里还有两个外人在，他的脸色羞窘得爆红，像个水足汁多的大番茄，轻轻一掐，就能流出鲜嫩的汁水来，一叠声地怒吼。 “呼呼......给我......滚出来！哈啊.....啊......痛！痛死我了啊啊啊！” 结果猎户那口子特别惊喜地叫起来，“对！对！文先生，继续用力！就这样！使长力！不要停！不要停！加油！” 文烟游一口气已经快要用完，现在牙关紧咬，都能听到咯咯作响的声音，腮帮子咬得发酸，脖颈的皮肤绷得细白透亮，太阳穴那里的青筋疯狂地迅速跳动。 他自己也能感觉到紧绷绷的产道一瞬间被撑到不可思议的宽度，好像再有一点点，再有一点点，胎头就能越过那阵格外饱满酸胀的感觉，能抵达产口了！ 因此一点不敢松懈，嘴唇咬得发白，崩溃的哭吼压抑地闷在喉咙里，像是夏日的惊雷。 “阿游！阿游！我看到宝宝的头了！你再努力！再用力就好了！” 沈星竹非常惊喜地大叫！ 文烟游听到自己恨得发狂的仇人的声音竟然是从自己的孕裙下面传来的，他大喊大叫时的热气就徐徐喷在他格外娇嫩正在颤抖的产口处，又痒又酥，顿时更加崩溃愤怒！ “你！啊！啊啊！！我！我不生了！” 文烟游说到做到，他说完这话，竟当真不再使劲，而且不但不继续使劲，还把临到关头那股劲憋在胸口，让胸口的起伏越发急促，赌气似的，偏偏要等到从宽大的孕裙下，钻出一个满脸写着焦急的俊朗面孔来。 沈星竹的脸上也乱糟糟的，本来只是可能在山上摔了一跤弄得有点脏，黑一块灰一块的。 现在上面还有了乱七八糟的血水，鲜红或是粉红的清亮液体有的还垂在他的浓黑睫毛上，随着眨眼啪嗒啪嗒往下掉，流出一行行艳情的痕迹。 文烟游想到这是他刚刚喷出来的，又是一阵窘迫！ 肚子里的孩子确实不能再憋了，可是他心里急促涌动着一个念头，一个荒唐的念头，一个他如果没有证实，就不愿意为这个人生下孩子的念头。 “沈星竹。” 这一声，文烟游努力做到格外的平静，声线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孩子确实已经在产口了，现在不需要文烟游再使任何力气，就已经在孕袍的遮盖之下“哧溜”滑了出来，悄悄的，除了他没人知道。 湿乎乎的胎发还滴着水，文烟游的双腿被那种温暖湿润的触感弄得阵阵战栗。 他禁不住加快了自己说话的速度，可是因为他面无表情，沈星竹不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还肉眼可见地更加紧张了，在听到下一句话，更是瞳孔都放大了。 “我后悔了。” “阿游？阿游，你......什么意思啊？” 沈星竹小心翼翼地问。 胖胖的胎肩满满当当塞满了文烟游的产道，他忽然开始迷恋这种与孩子紧密贴合的感觉，“我说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失忆了......” 看到沈星竹陡然明亮起来的眸子，文烟游恶毒地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现在就去死。” 沈星竹很慌乱，目光左右闪躲，说话磕磕巴巴，颠三倒四，“不行。不可以。” 他哀求地看着文烟游，从他的眼睛里没发现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于是更加着急，“阿游！阿游你......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阿游！我不能吃啊，真的不能吃，除了让我去死，让我干别的什么都可以！阿游！阿游你别说了！现在先让宝宝赶紧出来好不好？再不出来就危险了！” “不好。” 文烟游冷酷近乎无情，“你走的时候，我就偷偷准备好了七日断肠散。你既然想看孩子，那我就多给你七天，够仁慈的了。” 他说着，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里面倒出来的药碗十分黝黑，散发着阵阵浓烈的苦香，产夫湿乎乎的手心攥着它，一直往沈星竹跟前送，“吃吧。” 他就是在逼迫他。 他不吃，他就不生，他不去死，死的就是他肚子里的孩子。 沈星竹急得抓耳挠腮，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哭得满面是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得要命。 “阿游.....阿游我保证我听话，你不要让我去死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了......” 文烟游气急败坏，他快要憋不住已经滑出产道一大半的胎儿了，胖胖软软的胎身上沾满了胎脂和胎水，滑溜溜的根本夹不住，再过一会儿，就要被发现了！ 那他还怎么套出话来！ 没有时间了！ 文烟游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为什么不吃！你说你那么爱我！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了我去死！为什么？！你这算什么爱我！” 猎户两口子已经看得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妍妍的阿婶突然又回来了，谢过猎户夫夫，又客客气气将他们送走，然后自己侧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出去了，甚至轻轻带上了门。 文烟游是真的着急，胎儿其实已经算是娩出来了，按道理说，应该胎头一出来就会放声大哭的，可是他的孩子却安安静静的，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掀起裙子把孩子好好抱在怀里，检查一遍孩子是不是又有什么问题。 不行，不行，文烟游使劲捏了捏拳头，手心的汗都流出来了，他又恨沈星竹又蠢又不争气。 当年没查清楚事实就急着对他下手，那么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一点都不顾及。 现在明明真相就在嘴边了，却磨磨唧唧，不知道犹豫什么，就是不肯说！ 高龄产夫真的非常委屈！ 算上从前的，孩子都给他生了四个了！ 竟然都换不来一句真话！ 本来他的冷酷无情大半是装出来的，可是现在气急败坏之下，毫无预兆地哇哇大哭起来，“沈星竹！你说你不会再骗我的！你为什么还在骗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你嘴里还有没有一句真话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扯着他的手臂轻轻拉扯哭得一脸为难的沈星竹先是身子一僵，接着也哭不下去了。 他本来蹲在床边，现在赶紧起身，坐在床沿上，这下立刻就让文烟游看清了他右腿膝盖上的一大片深红色血迹，晕出极大的一圈，中间的血迹都发黑了，可见伤口之深。 文烟游不愿意承认，可是心脏又一抽一抽地疼起来了，他还没说话呢，那人就小心翼翼，踌躇着开口，“阿游，是谁......谁告诉你的？妍妍吗？小孩子的话，哪里能信呢？” 这个人到现在还想蒙混过关！ 文烟游本来心脏就很不舒服，刚刚看到那一大片血，虽然被反应过来的沈星竹又很快盖住了，还是觉得阵阵心悸，呼吸不畅，眼前阵阵发黑，听了这话更是气得眼冒金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星竹......你好大的本事！咳咳......收养妍妍阿那女子那样的人物，你都能结交得上！你一个小小的......咳咳咳！男宠！还真是......真是叫人......不敢小看！” 这句话说得格外含糊，原本是诈他的，可是沈星竹立刻慌乱了，也顾不得自己的右腿膝盖伤得很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一瞬间，豆大的冷汗从他额间滑下，溢出口的呻吟又被死死咽回去。 “阿游我......呃——嘶、我.....我不是故意的......” 文烟游下意识就要坐起来扶他，却被沈星竹稳当地按回去，他眸子清亮，波光粼粼，不知道是不是痛出来的泪水，语无伦次地解释，声音哀求， “阿游......阿游！你信我！你信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都怪我！是我.....我把你伤得太重了......我没办法让你继续活下去.......” “我真的恨我自己.....我太坏了......” 他说着说着扁着嘴巴又要哭，文烟游没时间嘲讽他，下意识拽着沈星竹的手忍不住攥得更紧，屏住了呼吸，静静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当时真的太绝望了......” “所以凌南霜问我愿不愿意和你种下同生蛊的时候，我立刻同意了......我，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阿游......可是我真的太想你活下来了......想到你会死，是因为我死的......我的心就跟撕碎了一样疼......阿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文烟游的脑子迟缓地转动着，同生蛊，同生蛊...... 他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苗疆之蛊，取名向来简单，通俗易懂，他几乎不用多费力地想，就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逆天而行起死回生的蛊。 不会吧......怎么会...... 原来以为沈星竹最多是得了某位方外高人的青眼，又想方设法弄回了珍贵药材...... 沈星竹怎么会......怎么会愿意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呢...... 文烟游百思不得其解，他恍恍惚惚的，听到自己虚浮的声音还在试探，“谁允许你......把自己的命给我的？” 文烟游脑子轰轰作响，连颤抖的双腿间突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啼哭都没有发现，他疯了一样地大吼，“谁允许你的！沈星竹！谁稀罕你的命！谁要和你性命相系！” 他的目光仿佛淬了毒，阴狠地瞪向手足无措一直在哭的沈星竹，可是骂着骂着眼泪又大颗大颗掉下来，情绪崩溃，根本控制不住， “天上地下，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就算当初被你算计死了，我也不稀罕你用邪术把我救回来！！！我也不要分享你的寿命！！！！我嫌脏！！！！嫌脏！！！” 文烟游气得浑身都在剧烈打颤，胸口急剧起伏，大声骂了这几句，他眼前又开始天旋地转，放佛强弩之末一般，身子又软弱下来，脑袋软软地垂下来，声音低低的，似哭泣似呢喃， “我.....我宁可下地狱......也不要你的命......” 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捧着他低下去的脸，沈星竹声音颤抖，神情悲戚，“对不起.....对不起.....阿游......等你生完，我想办法.....我想办法把这蛊解除好不好？” “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用见到我了，好不好？” “阿游听话，先把宝宝生下来。” “我一个人下地狱就够了。” “你要留在这人间。”